扰忧在心,有口难言

恶作剧之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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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单馨睡得晚些,以至搁下那本杂书时秋菊并一傍的丫头们都睡下了。她便也不叫她们起来,左右床帐皆已设好,熄了烛火去睡就行。

    舷窗外夜色沉沉,乌登登的天拥抱浓云遮蔽月色,只流出稀疏星子黯淡的光来,看得人心好生压抑。单馨秉烛在窗前站了一会儿,遥想到今日来在单钰处屡屡遭到数落心中更是不快,却也只得叹息一声盖熄了蜡烛借着床头烛台散出来的薄光上床歇息去。

    彼时白日热气未散,窗户上还未裱上厚厚麻纸,只以另一种白纸略贴了一层。

    这种纸是单馨特地托五哥哥去市井上替她寻来的,只因她这院子原比别处湿热些,一到夏日麻纸窗户一关屋子里便显得又闷又潮起来。加之她本就体热易汗,如此一到了三伏天便更难过了。

    幸而得了这种纸张,也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薄薄一层透着窗外微弱天光瞧着叶影摇晃,又能透气还经风吹,那么样湿闷闷的天气也不潮软,真算是她的救星了。而今她正斜斜歪在枕上,隔一层纱帐并薄纱屏风,瞧着那窗外晃动的海棠枝影,这才有了些许惬意将白日间那股子担忧烦闷一并扫了去,只待朦胧倦怠来袭。

    正半睡半醒间,似听得窗外一声喊‘姐姐’却并不怎么真切,也不知答应了没有。只软软一翻身将半只胳膊达在床头纳凉,眼瞧着又要沉入梦里去。奈何那声音愈发进了些,似有人影贴在窗扇上透过那层薄纸往里窥探,再叫一声‘单馨’,也听不出是谁的声音。

    那单馨正睡得迷糊,忽听这么朦胧一声喊也未来得及细思,口中嘟囔一声继而再翻过身背对窗扇要睡。岂料下一刻,那声音忽地像是到了床底下,一声脆生生喊道‘姐姐!’。而她亦不知怎的似鬼魇住一般,迷瞪着下床来赤脚踩在地上,匐身往床底下去看。仅见一个白生生人影正蜷在那三寸见方地界,四肢细长诡异曲扭缩成一团。见她瞧来了,那一张烂去半边的脸上竟绽出个笑意来,又喊道‘姐姐’。

    这一次,单馨骇得哎哟一声竟自床上坐起来,忙一眼去瞧那窗户。幸而窗外只有海棠枝影凌乱晃动,并没甚么人影。想来方才之事仅是噩梦一场,犹自惊魂未定撩开纱账连声含秋菊过来。

    那秋菊睡在外间本已沉了,而今遭单馨一喊只得捏着惺忪睡眼掌灯来看。

    得了些人气的单馨这才放下心来,嘱咐秋菊仍将床头残烛点上,不必回外头去了,只上床来随她一起歇了便是。

    秋菊亦不太当一回事,想来只是小姐白日里看那鬼怪精灵之书颇多了些,捱到晚上混乱做梦也未可知。左右这主仆二人一起长大也不生分那个,便由秋菊睡在外侧将一应窗扇屏风的都挡了去,单馨靠在里头这才觉得安稳了些,似乎这丫头薄薄的小肩膀竟能挡住那么样骇人的鬼怪去。

    只是未几时,她似又见人影贴在窗上,脆生生唤她‘姐姐’。她定然不敢答应一声,仍蜷缩在靠里床畔轻轻摇晃熟睡的秋菊。丫鬟本就习惯了主子偶尔夜间的招呼因而浅眠,遭她一晃便又醒了问她什么事。她这才抖抖飕飕指着那窗户说道

    “我总瞧着那里有甚么影子,你瞧瞧去。”

    秋菊本就胆小,听她这么一说当即也害怕起来,却又不好违背姑娘的意愿只得披了薄衣起身去,绕过那一扇薄纱屏风穿到窗前问道是谁。眼见等了片刻只听得窗外夜风吹得树叶飒飒响,便大着胆子将那窗扇掀开一丝缝往外瞧,口中再唬道

    “是谁?半夜家不睡站在这里做什么,我都瞧见你了。”

    如此,秋菊又等了片刻不闻人声回应,再大胆放眼一瞧那窗外仍旧很沉沉天幕下只有院中那一方阴影胡乱摇晃,哪里有半个人影活物模样。这才稍放下心来又将窗户关严实了,重回到床边向单馨道

    “我都瞧过了,哪里有什么人。想来是你白日里看那些书绕的,快些安分睡觉罢。”

    那混沌观感来得真实搅得单馨很是不甘,又想起那似梦非梦间见床底下有人,故将身缩在一床薄被里仍向秋菊说道

    “你先莫上来,瞧瞧床底下。”

    秋菊无法只得躬身去瞧,又拿了一傍烛台照了亮光凑近些,果然见床底下空空荡荡哪里有什么东西。

    “那些混书最能怡性,你偏不听。”

    丫鬟嘟囔着上得床来仍旧挨着自家小姐睡下,没一会子便又睡沉了,只留下单馨辗转反侧直至天光微明才得歇上一歇。秋菊知道她睡得不好,也不喊她起来,偏生到了巳时逢三奶奶过来看望,硬说年轻姑娘家睡到晌午不合规矩,只得把单馨又喊了起来。

    原是三嫂子本打算往单钰房里去瞧瞧她的,哪知刚到半路就遇见西屋那面的邢市过来,为避嫌便好转个方向往她屋里来了。单馨正昏沉沉招呼秋菊梳洗间听三嫂子说道,听见‘邢市’两个字一时忘却是个甚么人。三嫂子直说她越大越糊涂,不记得事了。

    那邢市正是二奶奶邢施云家的堂兄弟,若真按规矩说这类外姓亲戚是不能进内门的,而今只是老爷们儿们管事愈发疏忽了去。前日那五奶奶杜月湖发丧,里里外外亲戚来了一堆,这两天还有未散尽的呢。

    单馨听得她这么说,继而皱眉问道

    “那他巴巴的来内院里做什么?”

    三嫂子似顾忌什么,又犹豫片刻瞧了秋菊一眼。单馨这才会意过来,令秋菊去大太太那里把前两日宫里送下来的茶果子那些来吃,意在将她支出去。待这屋里只剩下三嫂子和单馨时她才干笑两声开口说道

    “说来也是我多事,我遇见邢市那小路往前只有九妹妹院子,想来他是从那里出来的…”

    她话未说完,留下的一半单馨却已猜到了,当下将拿在手中的簪花一放回首瞧着三嫂子问道

    “不可能,钰儿与我自小…”

    话方出口,她忽顿住不再在下说了。想来而今单钰性情大变,再说甚么小时候怎么样的话是断不能笃信的。只是这邢市于她记忆中不仅已娶了妻,还仗着邢单两家势力欺男霸女端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单钰便是再怎么变故,她一个女儿家也不会和这等人混在一处才是。

    正思虑间,三嫂子见她面色不善,也自干笑着打圆场道

    “你先不要多想,许是我多嘴了罢。我只是瞧着九妹妹进来性情不大好,与你又似疏远了。心里担心着想去瞧瞧,谁知道在那道上碰见这个人,或是打别的地方来的也未可知…”

    话虽如此,二人心下自知道那条路傍旁是不易通的,除了单钰院里便只得那终年无人打理也不去逛的别院一处好走,但是谁青天白日的没事做去别院瞧野草去呢?

    这事好在是让三嫂子碰见,她与单钰素日也是个要好的,若是换了旁人,还指不定那些风言风语会传成一个什么样子呢。老太太又是最要面子的,如此往下一细思只记得单馨哀哀叹息,当即携了三嫂子一道再往单钰那屋去。

    她姐妹二人本隔得不远,因得怕丫头下人们混说去自也一个不带,单她与三嫂子两个人去到单钰院前。仅见大门敞开着,单钰正坐在屋檐凉榻上似在院中新开的月季,紫婵在一傍侍候着。见她二人来了,赶忙热切上来招呼着进院子。

    单钰却只向她们睨了一眼,冷笑道

    “你二人如今关系却好了。”

    单馨本就听她和邢市那类人一处玩就老不高兴,挨她这么一问更是急脾气上来一把夺了她手中茶盏,顺手往那茶案上重重一搁,立时斥道

    “我念你大病初愈不好动气,忍得你这些时日你却越发猖狂了起来。说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还搭上三嫂子?我们二人一道来瞧你是关心,不来也是本分,你自己不知道?”

    单钰见她发了脾气,愈发不可收拾地冷嘲热讽道

    “极是了,八姐姐和三嫂子来妹妹有失远迎真是罪该万死,应当跪下给你二人磕头赔礼才是对不对?”

    那三奶奶在一旁见这二人定要吵起来,赶忙上前权和着拉住衣袖,却又怎么拦得住她去?只又听她对单钰说道

    “我也随你说去,左右不与你计较就是我大度。我且问你,那二嫂子的外家哥哥又是怎么回事,你如今怎的愈发堕落和这等人混在一处了?”

    单钰听得她这么一说,当即将那茶案一拍骤然站起身来瞪她,继而又忽古怪一笑道

    “我说什么事能让姐姐和嫂子兴师动众来这里问罪呢,原来是为那个蠢东西。八姐姐这么说,岂是怕了妹妹比你先嫁出去?”

    那单馨本一片好意,而今来了被她这么一呛登时气得眼泪都滚了下来,红着脸哽一声“你!”便再道不出什么来了,反叫单钰一脸不以为然又重新坐回躺椅上去,纤纤玉手撵了一块桂花膏来吃,悠悠然说道

    “姐姐不必生气,左右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那畜生来我这里是他自己作死,与我何干?况我即便与他来往,又与你何干。不要说得我好像那出了嫁的水性杨花妇人一般,你自己不也与外间的上门客姓金那个书生眉来眼去不清不楚的么?如今倒是出息了跑来要我的强,不要叫我替你害臊了!”

    如此一来,二人本已僵持几天关系更闹得不可开交。单馨气得说不出话来,单钰倒是悠闲自得吃着茶果子招呼三嫂子坐。三嫂子又哪里坐得住,只给一傍紫婵吩咐了好生照看九姑娘,便拉着单馨回来,见她还只伏在案上哀哀哭泣便直宽慰道

    “这事都怪我,想来钰儿也知道那邢市绝非善类不会同他交往的,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了。”

    一傍秋菊见自家向来要强的姑娘而今哭得那般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想去问问那紫婵原由。幸而三嫂子给拦了下来,只嘱咐着她好生照顾姑娘,今日的事最好莫要再节外生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