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因得果,报应不爽

恶作剧之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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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蝉赶到宁江县的时候,大水已然冲散了人们围叠起的防洪堤,一路浩浩荡荡卷携着浑浊泥沙粪便冲入街道。他没法子控制住水势,雨还是那么样下着,间或一两间给雨浇透了坍塌下来的泥房一并汇入湍急流水,搅成一碗浊汤。

    河道泛滥,城淹了,宅子没了。

    挨那大街上齐腰深水里,不知道何人家的小童给装进了洗浴用的大木盆儿里一路漂来,没人搭理。金蝉伸手抵住,瞧见那是一小小女童,白白净净的脸蛋上挂着泪痕,却早已经死了。一张小嘴乌青青紧闭着,眼睛却还睁着,直愣愣无神瞧着金蝉。

    那是被异类吸干精魄才有的死相,肉身尚在,魂魄却早已入了那精怪类肚子里去,永世不得超生。

    他仍旧放开那木盆任由它漂向更远的地方去。旋即飞身跃上傍旁一户大宅家高高伫立的屋顶,极目四注间颇有一副观尽世间百态苦楚的模样。

    仅见那各家人纷纷聚在街头,或有不够强壮被洪水冲去的,更多则哭天抢地乱哄哄挤做一团忙着抢救自家妻儿。饶是如此,却有那么一些人狂笑着借水流而下,也不知是疯了还是给什么东西遮住了眼。

    “人。”

    他呢喃过一声,听不出悲喜,任凭雨水顺冰鬓角落入齿间,尝起来竟有些腥咸。

    人,万物之灵气也。却也仍是这般任精怪宰割,毫无翻覆之力。

    若换作平日,他许能找出那精怪所在救他们一救。而今他却什么也算不出来,只能白白站在雨中同他们一般以肉眼凡胎望莽莽樊笼,找不见症结所在。

    他不确定彼时在单家如何会有那般悲凉情动之感,以至于管了那家闲事而至如此,还是真如师父所说一切皆逃不过‘冤孽’二字。

    但那究竟是何人冤孽?

    是他?单家那两名奇女子?还是这许多无辜百姓?

    但他而今终是不解,为何仅为他一人之过便降了这般灾劫与世间之人。师父不是素来教导‘长存慈悲心么?’那‘慈悲’所换来的代价竟有如此之大,为何还要慈悲呢?

    他知道师父而今正借他的眼睛将这浩劫看得真切,即便雨柱愈发大了,他的眼也如凡人般叫雨灼得生疼。隔着朦朦胧胧一层水账,他却愈将这各中百态瞧得真切,而后向那位及离恨天外的神通低声求道“不过我一人之过带累他们,天理不合。”

    那神通于虚空外一声斥应,道“孽障,你如今还知天理二字?”

    他叹息一声,仍旧是那日般语调平稳无波,内容亦如出一辙“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此乃因果循环之理弟子不敢忘。只是我一人之过带累这许多人着实不该,我再请师尊三思,重赐我法眼灭妖邪,届时再怎么惩处我一应听凭。”

    那虚空之人沉默一阵,煞时仿佛周遭哀鸿遍野之声一应收了去,独衬得那雨愈发急骤,哗啦啦将天地浇了个透彻。

    良久,那声音才落一声叹息,回到素日平缓无波语气问他道“你果真要如此?”

    他点头,不过瞬息骤觉周身如起业火般灼痛难忍,凭冷雨如何浇灌便是半点作用也无。但他知道,那是师父应允了他。这是肉身湮灭之苦,饶是如今不过开启离恨天外琉璃法眼也是一样如此。

    那股灼痛要命般游走周身,有那么样一瞬间像是要煮沸他的血浆似的萦在太阳穴里突突跃动,直至冲入双眼。

    就在那一刹那,他眼中的世间变作另一个番模样。天地渡一片空忙忙灰色而后又很快褪开,留一腔清明。目光所过之处一切似昭然若揭,昏惨惨世间之人皆有自身善恶因果循环,含一腔浊气沉甸甸坠在那洪水之中不得脱身。

    他蹙眉扫过这比之前看来愈发狰狞景象,继而将目光放远至常人瞧不见的虚空洞窟之中。那里有群鬼糜集,山精野怪枉死孤魂之流给冲得扭曲变形,生生绕着某处拧成个漩涡。

    金蝉探过方位,旋即飞身遁形往那虚空之眼处去了。

    而那方尘世天地间,任谁也未曾留意到这里何时多了一个人,又何时凭空失了去。只觉得那天宇愈发晦暗,雨下得更紧了偶或有闷雷滚滚自西而来,炸得人心亦跟随震颤。唯恐下一个浪头打来时,他们便连而今紧攀附的地界也再无了。

    只有那金蝉带一身金光飞至虚空之上,琉璃法眼于一种妖魔鬼魅之中瞧见暴风之眼那一簇漆黑诡谲。当即斥一声孽障,指撵一道金光钉入那涡流中心。

    内里之物似愣得片刻没个反应,旋即挨那金光所至周遭盘绕扭曲混沌之物一应剥落干净,让金蝉得见他庐山真面目。

    原那是条三丈来长的漆黑怪鱼,背负刀锋般鳍肢浮在虚空之中扭摆身子转眼见幻化做人形。

    是个女子,皮相端得有那么几分貌美。而今正周身未着存缕立在金蝉眼前,一张妖媚绝色面庞上浮有轻蔑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个小道士。”

    金蝉目光坦然并未刻意规避,似那皮相于他眼中不过烂纸一张般别无二致。不过闻她口中‘小道士’三字,因也含笑答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个化身害人的孽障。”

    倒是那女子先恼怒了起来,狭长一双妩媚丹凤眼含怒气瞪向金蝉,若有个旁的俗人在此,定叫她那般娇媚劲儿迷惑了去。偏偏金蝉不为所动,只是笑盈盈瞧向她道“曼说邪魔气性大,果真不假。不要向我用什么媚术,有这类功夫不若将这洪水收了去,我也放你一条生路。”

    那女子听完浅浅哼过一声,似是不愿信他金蝉真就这般心境空灵不受她媚术所扰般不肯将那身皮相撤去,反倒又一番拨发搔首弄姿后才娇滴滴应下金蝉道“小道士盘算得到精细,我若不允呢?”

    金蝉并不再答她话,只将身飞起再撵一簇金光向那女子投去。她似也未料到这男人如此不知温柔,忙忙飞身狼狈躲开去。一来二去间那身上风光又展露不少,而金蝉却似丝毫未瞧见般只以金光做网将女子裹罩其内。

    那精怪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再奋身幻化做黑鱼,鱼尾猛摆于虚空之中扫出一笼黑气急向金蝉扑去。金蝉本欲避开,却不料凡胎到底不比琉璃金身那般耐性,几次闪躲间已是精力亏损腹中一痛避闪不及遭那黑烟喷了满面,视线登时一黑几近站立不稳。

    但他好歹有那么些年岁修行,若不是因着师尊惩处到底不应如此,愣是咬牙紧指收网将那欲趁机出金光阵去的精怪逼紧。

    那黑鱼在网内挣扎得片刻,眼见着金蝉露一个破绽便欣喜迎上,岂料金蝉早已等在那迷宫般网状尽头,端得有几分渔人赶鱼收网之势,一举将那黑鱼收入锦衣袖内再不予复出。

    而今那方天地间霎时清明如初,洪水厌厌褪去一如来时那般快,待金蝉自虚空之中跌出时已只剩满地狼藉泥泞肮脏秽物。

    城中百姓亦回过神来清理路上狼藉,有那么几人正合理推着横亘自家府邸前的腐烂树干。怎料忽听头顶一声坠物之声划过,继而一个锦衣公子模样的不知从哪里直直跌在他们面前,面朝下匐在地面好一阵子只像是死了一般。

    几人面面相觑过,又抬头看了无尽长空且不知这人是人是鬼亦或是神仙,只慢悠悠靠过去口中轻声唤着‘兄弟’,询问他可有无大碍。

    但金蝉哪里听得到,那精怪一笼毒气正积淤胸腔翻腾,搅得五脏犹如碎裂般剧痛不止。而那双向师尊借来收鬼魔的琉璃双目更是在刹那间被抽回,生生似从颅中抽出一罐子脑浆一般空洞可怖。

    他躬身咳出一口脓血,也不管是否惊得四下人如何,便在觉四肢脱力狼狈间用尽最后气力遁形而去。

    徒留下那一应无辜人,眼瞧着那公子模样的自天上掉下来再到凭空不见了踪影不过片刻功夫。若非是泥泞地上那滩黑漆漆秽血还在,保不齐又被传成大水之后又一场幻境灾劫。

    而那金蝉虽遁形而去,身在虚空中飞跃过孽海往自家下处。也不知是否真凭借一腔意志,愣是借着最后一股子真气将这具剧痛残破身子托到了那山巅上空。却再没气力平稳只得听凭身子直直坠下去,也不知能否得生。

    左右,不吓着旁人罢了。

    金蝉而灌赫赫风响,欲长眠般阖目迷迷昏去。恍然间只闻耳畔师尊叹息道“孽障,你且不知这各中厉害,我也帮不了你许多。而今之后你再非我弟子,我也再不会同你多说什么,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却需多留心记下一句。”

    因果轮回自有命,切莫逆天而行。

    那一句应完,金蝉顿感周身剧痛尤甚方才。那手脚似重予逾千斤,腹腔搅一股子浊气在内胡乱蹿做一团,颅中似有群蝇嗡嗡直响绕得人几欲疯癫。

    他甚至感觉不到身子是否还在下坠,有那么一霎那只想快些坠入轮回去再不用受这般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