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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晴雯早早地打扮好了，来到东厢房，待薛宝钗过目之后，便带着两个婆子一个小丫头坐了车带着给林黛玉的礼物往杨家来。
她到杨家的时候，杨家的晨昏定省早就结束了，杨家哥儿姐儿各自回房读书的读书，公干的公干，倒是杨家太太，正跟族里的几个妯娌在堂上说话。
忽然见一个小丫头急急从侧门进来，却没有直接上前，而是对宋氏的大丫头秀纹招手，等秀纹过去了，这才低低地跟秀纹说了。
杨鍪之妻姜氏眼尖，把秀纹和那小丫头的神情举止都看在眼里，当秀纹跟宋氏汇报的时候，姜氏道：“今日倒是巧了，原来嫂子这里也有客。倒是不知道是哪家的？”
她婆婆萧氏道：“别是那贾家的便好。侄媳妇大概还不知道吧？昨儿个他们贾家又闹新闻了，说是那位才进门的少奶奶把少爷房里人都拿下了。”
“竟有此事？”杨錾之妻楼氏道。
“这么厉害？”杨之妻莫氏道。
萧氏道：“他们家规矩乱，娶一个厉害点的进门，想法上总是不错的。只是，鉴哥媳妇，我担心的是，别是有什么风月事儿在里头吧？”
显而易见，贾宝玉疯魔一事，已经传开了。
宋氏只能道：“可被婶子说中了，来的正是他们贾家的人。不如，就见见吧。”
那小丫头听说，连忙退了下去。
不多时，众人就看见一个一身粉紫亮缎的年轻女子进了来。这女子身量颇高，削肩膀、水蛇腰，插金戴银，遍体绫罗，更别说皮肤白皙、面色红润，两只手上都留着两寸来长宛如葱管一般的指甲。
一时之间，萧氏等人都拿捏不准此女的身份。
晴雯进屋之后，恭恭敬敬地给宋氏磕头，口中道：“奴婢晴雯拜见夫人。”
众人方才知道，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罢了。
宋氏见晴雯很有几分林黛玉的模样，心中就不太高兴。
她道：“都说荣国府的太夫人会调理人，跟前的丫头一个个都是美人坯子。如今一见，果然不凡。你们家太夫人可好？”
晴雯道：“回夫人的话，老太太很好。只是，小的不是我们老太太派来的，是我们宝二奶奶派来的。”
宋氏愣了一下：“宝二奶奶？”
“正是。当初林姑娘在我们府里的时候，就跟我们宝二奶奶要好，如今我们宝二奶奶又嫁了进来，成了林姑娘的表嫂，听说林姑娘不回门了，故而打发我给林姑娘送几样玩意儿。我们奶奶说，府里都好，老太太老爷太太也都好，只有我们爷，之前惊了魂，这五六年的事儿都忘记了，如今总算是好些了，却越发像个孩子，太医说，这病只能养着。我们奶奶让我跟林姑娘说，回门之事，林姑娘不必歉疚，原是我们家不方便，倒让林姑娘担了不是。还预备了六色礼物，让我带了来。”
说着就奉上礼单。
秀纹连忙接过礼单，捧给宋氏。
莫氏就问道：“你是你们宝二奶奶的陪嫁丫头？”
晴雯道：“回这位奶奶的话，我原是我们老太太屋里的针线丫头，我们太太不喜欢我这种太出挑的，因此把我派到了园子里看屋子。不想后来娘娘下了旨意，让我们二爷搬进园子读书，这才成了我们二爷的丫头。如今袭人姐姐要出去了，二奶奶看我说话还使得，这才提拔了我上来，做些传话跑腿的活计。”
“你们府里昨儿个大张旗鼓的，领着京兆府的差役去郊外拿人。可有此事？”
“却有此事。太太叫人去拿的，就是袭人的娘家哥哥。”
“这是何故？”
“早年林姑娘刚进京的那会儿，袭人姐姐就已经是二爷跟前的大丫头了。不独老太太信任她，就连我们太太也很是器重她，把我们二爷房里的事儿都交给了她。不想，旧年袭人姐姐的娘病了，袭人姐姐没办法，这才偷拿了我们二爷的东西支应，动了我们老太爷的旧物。太太大怒，这才有了锁拿之事。”
这话是薛宝钗临行前特意教她，让她说的，她不能不说。
事关贾宝玉的名声，由不得她。
“竟有此事？”
“是的。”
萧氏道：“我怎么听说坏事儿的，不止一个丫头？”
“回这位奶奶的话，是的。若非碧痕和秋纹懈怠，不可能直到今日才发现。”
宋氏这才道：“老四媳妇这会儿正在庆宜园。秀纹，你带她过去。”
“是。”
晴雯再拜，起身，倒退至门边，这才转身跟着秀纹出去了。
看着晴雯出了正院，楼氏立马道：“都说这贾家乱，今日一看，传言果然不虚。”
天底下富贵的人多了，可也没有跟贾家这样，富贵到了没规矩的地步。
国法对奴仆的衣着有明文规定，可是看看贾家今日派出来的这个丫头！哪里像个丫头！
晴雯并不知道这些。
她带着小丫头和那两个婆子跟着秀纹一路走，一路暗暗留心。留心着杨家的房舍，也留心着杨家丫头仆妇的衣着打扮。
跟贾家雕梁画栋不同，杨家的房舍带着明显的粉墙黛瓦的江南风格，就连经过的丫头婆子也不如贾家来得富丽。
杨家的丫头们头上没有镶珠嵌宝的金玉首饰，有的也只是银的、铜的，没有步摇没有衔珠，头上大多是一根红头绳加一朵花，那花如果不是常见的时鲜花儿也多是缠花、绒花等假花，连堆纱的都没有，得脸一点的会簪支小小的耳挖素银簪，大丫头们的耳坠子有银豆子、银叶子，都小的跟小孩子的指甲盖一般，一点点，小丫头们的耳坠子干脆就是红豆。
跟着秀纹一路走，晴雯也明显地感觉到了杨家丫头们对她的指指点点，在她经过之后，那些丫头们也没少交头接耳。
走了大约三刻钟，终于来到一座院子前，那院子上石雕的匾额上写着庆宜二字。
只见秀纹上去敲了敲门，不多时，里面传来脚步声响，待门打开，就连晴雯也愣了一下。
眼前这个一身青布掐牙背心、葱白棉裙，头上同样只有红头绳和一朵粉色蔷薇的圆脸姑娘竟然就是玉钏儿！
“晴雯？”
玉钏儿也被晴雯如今富丽的打扮给吓了一跳。
秀纹笑道：“原来白姐姐认识她！”
玉钏儿笑道：“秀纹姐姐见笑了，我原是那府里太太的丫头，因为奶奶婚期急，这才做了奶奶的陪嫁丫头。那府里的太太跟前就剩了一个亲骨肉，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因此他屋里的丫头，我都认得。”
秀纹道：“原来如此，我之前还在嘀咕呢。这位晴雯姐姐如此标致的模样，如此富丽的打扮，若非她自爆出身，我还以为她是哪家的奶奶呢。”
玉钏儿道：“那府里的确比别人家更看重吃穿。她这一身，我何尝没有两套？只是都收在箱子里罢了。”又对晴雯道：“可是宝二奶奶派你来的？”
“是。”
“我想也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是那位爷，只怕来的是袭人了。”
绝对不能让杨家人往林黛玉和贾宝玉有情上面想。
秀纹道：“袭人？谁家的丫头娶这么个刁钻古怪的名儿？”
玉钏儿已品得对方的来意，连忙细细地说与她听，好让她回头有话回复宋氏：“这袭人跟晴雯一样，原本都是那府里老太太屋里的，晴雯除了生得好，这针线上的手艺更是那府里数百个丫头里的顶顶尖儿，因为那府里的小爷刁钻古怪，因此被派去做针线丫头。至于那个袭人，却是最细致周到不过了，因此格外得上头青眼，别人在十二三岁的时候还在二等三等里晃荡，她却已经成了那府里的小爷离不开的左右手了。她本姓花，原叫珍珠，到了那位小爷跟前才改叫袭人。”
又对晴雯道：“我昨儿个还在跟彩云说呢，当初在园子里的时候，袭人就跟宝二奶奶投缘，不想宝二奶奶进门之后，你倒是投了她的缘。”
秀纹道：“这又是何故？”
“彩云说过，袭人原就手脚不干净，因为那位小爷离不得她，史大姑娘又时时不忘给她说好话，因此上头才不理论。如今宝二奶奶进门了，自然是容不得她继续放肆。”
秀纹听了这许多，自认有话可以交差，便道：“既然晴雯姑娘是来拜见奶奶的，你就带着她进去吧。我先回去了。”
“秀纹姐姐慢走。”
等秀纹走过转角，看不见身影了，玉钏儿这才关了门，带着晴雯几个往里面走，口中道：“这身衣裳，我记得宝姑娘有一身？”
“正是我们奶奶赏的呢。”
玉钏儿看了她一眼，道：“你性子傲，又张扬。我之前还担心着，若是宝姑娘迟两年进门，只怕你要步了可人媚人两个后尘了。”
晴雯心中一动，道：“姐姐是说，袭人？”
“正是。这几年在园子里，得罪人的事儿，她都交给你去做，自己坐收好处，甚至还算计着宝二奶奶的人选，真当别人看不出她的小算盘！”
别说林黛玉，换成任何人，都容不得这样一个丫头。更别说同样心细却更有城府的薛宝钗。
晴雯本还想再问，可是林黛玉就在前方，她只能闭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