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外篇第六 清风明月共归途

杨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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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隐累得气喘吁吁,瘫在地上软成一滩泥。转眼看扶岚,这厮耐力极好,跑上跑下三圈都不带喘。戚隐问道:“哥,是不是幺儿和猫爷走了,你不用成日做菜烧饭了,闲着没事儿干?”毕竟那两个家伙着实是两个饭桶,甭看幺儿瘦瘦弱弱一个小女娃娃,即使黑猫每日从她饭碗里扒走半两肉,她吃得仍是比戚隐多。

    “不是的,”扶岚蹲在戚隐身边,“你要锻炼好,晚上才能坚持久一点。”

    “……”戚隐几乎吐血,敢情这家伙是嫌他受不住。戚隐郁闷地瞧他,这厮平日呆不拉唧,关键时候也有股机灵劲儿,只是这机灵总也用不对地方。

    戚隐实在走不动了,扶岚把他背起来,慢慢爬山阶。春日头,虾子红的小花儿开满山坡,斜阳懒懒一照,整片山都烧将起来。戚隐扒在扶岚肩头,用手指头一下一下捋他的发丝儿,“今晚你让我在上头吧。你试试在下面一回,告诉你,可舒服了,一定比在上头舒服。”

    扶岚没搭理他,晚照映着他安安静静的脸颊,他好像没在听。

    戚隐又道:“要不我就在里面放十息的时间,我不动,就搁在那儿。”

    扶岚还是不理他,戚隐不气馁,继续哄他,“那要不然我就在外头蹭一蹭,不进去。”扶岚一声不吭,戚隐捏他白皙的脸蛋子,“哥,你别假装听不见!”

    他终于扭过头来,蹭了蹭戚隐的脸颊,道:“弟弟乖,不要闹。”

    这小子固执得紧,脑袋一根筋,怎么哄也没辙儿。戚隐长叹了一声,问:“哥,你为什么偏要在上面?”

    “因为阿芙说你是我的童养媳。”扶岚的表情很认真,“你是我的新娘。”

    “咱娘说的话又不是金科玉律,凡事总得变通吧。况且咱俩走出去,怎么看也是我比较像郎君。”戚隐摇头,“除非你给我掰扯掰扯,为何偏偏是我在下头?”

    扶岚低眸想了想,“小隐屁股翘,适合在下面。”

    “……”戚隐扶额,“这个不算,换一个。”

    “你很短。”扶岚说,“而且小。”

    “……”戚隐吐血三升。

    “还要说吗?”扶岚问。

    “不用了。”戚隐木着脸,捂住他的嘴。

    日头落下山的时候回到家院,扶岚刚把戚隐放下来,乾坤囊里的琉璃镜就亮了。戚隐掏了掏扶岚的乾坤囊,把琉璃镜拿出来。一开镜,便见镜里幺儿一张大脸。戚隐“啧”了一声,把镜子放远,没好气地道:“七八天没个信儿,今天怎么想起你老子我来了?”

    “老汉儿!”孟沉渊眼泪汪汪,“娃儿莫得钱,啷个办嘛?”

    “这才几天,给你的盘缠全没了?”戚隐怒道。

    孟沉渊拎起沉甸甸的黑猫,“猫爷三餐顿顿要吃红烧肉,莫得红烧肉它不依。”

    黑猫打了个嗝。

    “没钱,”戚隐咬牙切齿,“要不你们两个回来,回家和我们一起吃糠咽菜。”

    孟沉渊苦着脸,低头搬出一个炭炉,一面烧纸一面哭道:“爷爷奶奶,莫得银钱买吃买喝,我和猫爷很快就要下去找你们团圆了!”说完,一人一猫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他奶奶的,戚隐想他是做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一个讨债的孽障!没办法,还能真让她和猫爷饿死街头不成?戚隐和扶岚回家翻箱倒柜,凑出来不过一吊铜板。扶岚不吃不喝,他不让扶岚操劳,大多时候也辟谷,南疆妖市也都是以物易物,不像人间有流通的货币。

    扶岚捧起一窝毛茸茸的小鸡崽,道:“我们把它们卖了吧。”

    戚隐仰着脖儿长叹一声,把鸡鸭都揣进笼,再去台地茶圃收茶叶,连夜炒好,一人背满一筐,一同御剑前往锁阳关。

    一大清早,两人就摆上了摊。戚隐戴上兜帽,遮住头发和眼睛,同扶岚一起高声叫卖。扶岚长得俊,围上来的全是大娘大妈,一面挑拣茶叶,一面还要问东问西。扶岚实诚,她们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戚隐烦得很,揽着扶岚催她们:“要买赶紧买,哥儿有家有室,闺女儿都能说会道了,不劳诸位费心。”

    整整摆了三天摊,终于把鸡鸭茶叶都卖光,去驿站把银钱封入乾坤囊,施了个封印咒,托驿使送到幺儿歇脚的沧州府。戚隐松了一口气,打开琉璃镜,骂道:“别再问我们要钱了,再要你老子两个就要上街胸口碎大石了!”

    “我晓得!还是我老汉儿疼我!”孟沉渊撅起嘴亲镜子。

    “在外面没闯祸吧?”戚隐不放心,絮絮叨叨地叮嘱她,“我和你岚爹仇家多,千万别逞威风,说你是我们的崽。猫爷,你在边上多看着她点儿,别让她和别人打架。”

    黑猫道:“老夫心里有数,你俩放心。在窝里等着吧,娃儿游历一番他日归来,必定大有不同!”

    “行,好好玩儿,莫闯祸!”戚隐关了镜。

    扶岚摸摸他的狗头,“小隐是个好爹爹。”

    戚隐苦笑了一声,“不如你,哥。”

    二人御剑回山,穿越风烟,远远就瞧见鼹鼠精们围着他家小院,一群黄澄澄毛茸茸的鼹鼠,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戚隐不知道它们在干什么,高喊了一声。鼹鼠们回过头,纷纷向他们招手,“隐娃儿,你终于回来了!你快来看看你家,刚刚一群妖魔鬼怪过来打劫,把你家挖没了。”

    戚隐和扶岚落了地,两人都傻眼了。只见原先的小院空空如也,变成一个深凹下去的大洞,连篱笆也不见了。

    岩大爷哭道:“我们也不知道是啥子妖魔,风风火火一大群,过来就问你家在哪个,我说勒个就是,它们就东挖西挖,连地基都挖走了。还说你是大魔头,杀了它们的爷娘,早晚会有报应。隐娃儿,你们惹了啥子祸,你真的和他们有仇迈?”

    戚隐:“……”

    不必问也知道,一定是孟沉渊那个孽障,不仅报了来历还说了家门,消息从人间传到南疆,他那帮仇家全给引来了。

    他按了按眉心,道:“它们报了名号没有?”

    “没得,搬了东西立刻就跑了,头也没回。”岩大爷道。

    他娘的,戚隐气得牙痒痒,这帮怂货怕他上门报复,搬了他的家什就跑,生怕他突然回来。扶岚蹲在地上摸被翻得一团糟的土,脸上很是难过的样子。那些妖魔连根草都没给他们留,戚隐心里生气却没处撒,看扶岚满脸失落,心头被谁狠狠揪着似的,闷闷地难受。

    “没事儿,”戚隐揉揉他脑瓜子,“咱们换个地方,再建个屋。”

    “小隐,我们没有床,今天晚上还能滚床单吗?”扶岚沮丧地问。

    “……”戚隐的手一僵,他真是错看这小子了,敢情这厮难过的是没地儿干他!

    无计可施,先去弱水借宿几天。戚灵枢住的那旮瘩地儿是古战场,周遭煞气成雾,风贴着地吹过,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孟沉渊小时候最怕被戚隐送到这儿,一是戚灵枢最是冷漠,板着一张脸往那儿一坐,无论孟沉渊如何撒泼打滚,必定要抄完经书才放她走,二就是这儿环境太过恶劣,晚上睡在屋里外面罡风呼呼吹,每晚都要做噩梦。

    戚灵枢在高地上结了一个剑庐,问雪剑镇在庐前,压住四面罡煞。这十几年他都静心在此修炼,除非去雪山寒潭,半步不出剑庐。云知若从海上归来,先到戚隐那歇一宿,第二天便去弱水剑庐。戚灵枢为他辟了个小楼,他那些满纸荒唐的话本全存在里头,时不时有书肆老板苦哈哈地穿越煞气过来求书,衣裳被煞气割得衣衫褴褛,再苦哈哈地抱著书稿离开。

    云知为戚隐斟上一杯酒,笑道:“你们两个隐居深山,不问世事,当真是半点儿都不知道那丫头的作为。”这厮刚从海上回来不久,散发披衣,悠哉游哉靠在凭几上嘬了口小酒。堂屋里搁满了他从海上带回来的奇珍异宝,戚隐有时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去找凤还还是去游玩。

    戚灵枢穿着一袭素色深衣,散着裤腿,和扶岚一同坐在门边拭剑。岁月没有在他和云知身上留下斧刻的凿痕,只是让他们的气息如玉一般琢磨温润,愈发平和安静。

    戚隐不是很懂这两人,他们似是一生的挚友,又像是未曾言明的伴侣。戚灵枢的喜欢压在心间,从不诉诸于口。云知若归来,必定要寻小师叔,次次如此,从来不变。

    “你家大土妞儿叩了三山十六派的山门,点名要人家的首徒出来跟她打,把一众仙山好儿郎打的是屁滚尿流,听说自在门那个男娃被你家闺女儿打到哭,摔了剑说此生再不修仙,脱了道袍回家种地去了。”云知慢悠悠地道,“现在你家大土妞儿已经威名远播,整个人间都知道打南疆来了个女娃娃,自称是已故妖魔共主扶岚和大魔头戚隐的女儿,把众仙山打得死去活来,哭爹喊娘。”

    戚隐沉默地捂住脸,他怎么能养出这么个德行的闺女儿,眼下她臭名昭著,往后谁敢娶她?

    “对了,”云知说,“沧州府有个新起的门派,叫什么沧澜派的,琴剑双修,首徒被你闺女儿打得吐血。但是你闺女儿好像看上人家的美色了,说等她攒够银钱就八抬大轿回来娶他。”

    “那个孩子我见过,”戚灵枢在一旁道,“性子坚忍,琴音峥嵘,不入俗流。”

    “得了,打今儿起,他的道途没了。”戚隐木着脸道,“孟沉渊那个小兔崽子,前儿刚从我和我哥这儿骗走了几十两银子。”他摸摸空空的茄袋,悲从中来,“我们现在一分钱都没了,小师叔,你收留我们几日。若那个小兔崽子找你们,别说我们在这儿,免得她又打我们钱袋的主意!”

    戚灵枢颔首道:“无妨,想留多久留多久。”

    日影渐收,扶岚忽然蹭的一下站起来,向戚隐走过来。

    他颀长的影儿罩在戚隐身上,戚隐没来由地感受到一种压迫感,慌张问:“哥,你干嘛?”

    “该睡觉了。”扶岚道,将戚隐打横抱起,也不管后面的戚灵枢和云知,兀自进了屋。

    扶岚把戚隐放在床上,低头解他衣带。戚隐忙格他的手,道:“你猴急什么,还没洗漱呢!你……”戚隐无奈,“我说你在门口发什么呆,原来是在盯太阳落山,你脑子里是不是净就想这个了?”

    “是的。”扶岚诚实地点头,他掰着指头数,“加上今天,四天。”

    “四天?”

    “四天没有滚床单。”扶岚低着眸,很委屈的样子。

    “你闺女儿被野男人勾走了你都不管?”戚隐问。

    “小隐,你要学会放手。她长大了,她要自己选择。”扶岚摸摸他的脑袋。

    没想到他哥倒比他看得开,戚隐叹了口气,妥协了,“那你轻点儿,小师叔他们还在外面呢。”

    “嗯!”扶岚用力点头。

    日头完全沉进了西山,远天剩下苍茫的残霞。一座座黑黝黝的山峰静静矗立,撑起高远的青蓝色穹窿。云知拎着酒壶,坐到戚灵枢身边。戚灵枢膝上放着剑,正闭目养神。

    “何日再次出海?”戚灵枢淡淡发问。

    “我的船修好了,大概就这几天吧。”云知说,“怎么,嫌我在剑庐碍眼,不愿意让我住了?”

    “……”戚灵枢睁开眼看他,眸中颇有不悦的意味,“云知,剑庐永远为你而开。”

    “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云知笑了笑,转过脸眺望渐渐稀薄的晚霞残照。他沉默良久,忽然道:“只是云知何德何能,得小师叔如此抬爱?”

    戚灵枢阖着目,没有什么表情,淡淡道:“非你有德有能,是我目昏心盲。”

    云知苦笑,“云知什么也给不了小师叔。”

    “无妨,”戚灵枢的声音依旧清冷,依旧平静,“我亦无所欲求。”

    云知抿唇淡笑,昏暗天光下,他的眉目里少了戏谑,多了温柔。

    “海上风光奇异,我观小师叔心魔剑已臻大成,此番出海,小师叔可愿同往?”他向残霞举杯,笑问,“借问万里天风,云知可有幸,与小师叔做一生的挚友?”

    黄昏中,两个人的背影凝成并肩而坐的剪影,仿佛从此千年万年,永恒不变。

    戚灵枢回答他,“甚好。”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