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匹萨娘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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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世事如何变换,我见你仍是欢喜。”

    那一日,荔知说道。

    鲁从阮的尸身最后去了哪里,她不知道。

    谢兰胥任其曝尸荒野,和她有说有笑地回了马场,在她给出回答之后,他绝口不提船下束缚的鲁从阮尸身,仿若无事发生一般,风平浪静的生活继续流淌。

    直到暴雨来临的那一刻。

    “啊!”

    一声惨叫,打破了鸣月塔的平静。

    都护府官衙,二堂前。

    录事参军事跌倒在地,魂飞魄散地指着面前一个开了的木箱。

    一旁的同僚前来搀扶,却在见到箱内之物时双腿一软,跟着瘫坐在地。

    最先开箱的录事参军事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冲向门口:“……快,快来人禀告鲁都护,请他立即来此……”

    木箱之中,一颗齐根斩断的人头,端端正正地端坐其中。

    鲁从阮双眼浑浊,眼皮耸拉,肿胀的脸上浮着黑斑,就这么注视着匆忙赶到的父亲。

    鲁涵听了下属报告,还抱有幻想,但此时此刻,幻想完全破灭,有如灭顶一般。他浑身颤抖,身体猛地一晃。

    “都护!”

    长吏余敬容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

    鲁涵用颤抖的手挥了挥,示意自己可以站立。他重新站直了身体,从煞白的嘴唇里问道:

    “是谁发现的?”

    录事参军事拱手上前:“回禀都护,是卑职发现的。从昨日起,各羁縻州送来的贡赋版籍陆续抵达鸣月塔。卑职今日正在整理登记,却发现其中一个装版籍的木箱中,装的是一颗人头……”

    “这是何州送来的版籍?”

    “回都护……是,是翼州送来的。”

    翼州一词让二堂中气氛压抑。众人面色各异。

    “此事还有谁知道?”鲁涵问。

    “只有我们在场几人知道。”

    “好,你们将今日的事守口如瓶,不要走漏风声……切忌不要让夫人知道此事。待我调查清楚之后,再行定夺。”

    “都护,那这……”录事参军事为难地看向箱中。

    鲁涵不忍再去看,别开通红的眼,沉声道:

    “先用冰封存起来。”

    鲁涵交代完事项,转身走出二堂。

    余敬容叮嘱了几句小事,然后跟上鲁涵的脚步。

    鲁涵径直走回他在官衙的书房,刚一跨过门槛,就直直地栽了下去。

    “大人!”

    余敬容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幕,一个箭步冲上前,同鲁涵的贴身近仆马果子一起,扶住已经意识不清的鲁涵。

    两人合力将鲁涵抬至书房的床上。官衙中的医学博士得到征召,也匆匆赶来。

    把过脉后,医学博士脸色沉重,对候在床边心急如焚的余敬容说:“大人是因为过于激动,导致气血攻心,这才会晕倒过去。若是身强力壮之人,服两回药便会痊愈。但大人每日宵衣旰食,以致心力衰竭,身体已不比常人。”

    “那要怎么办?”马果子担心主子身体,急吼吼地追问,“需要吃什么药才会好?”

    “大人的身体,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了。小的先开两副调理身体的补药,但最重要的,还是要大人自己心情舒畅才行。”

    “唉,我知道了。”余敬容摆手道,“大人的身体事关鸣月塔军政稳定,大人病倒一事千万不能声张。”

    医学博士离开后,余敬容让马果子严守鲁涵病倒的消息,只让信任的人进出书房。

    “夫人要是问起……”马果子问。

    “就说老爷在官衙办公,指挥搜索行动。”

    马果子知道利害,按照余敬容说的去做了。

    整个下午,余敬容都留在官衙书房里,直到夕阳西沉,鲁涵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来人……”他声音沙哑,抬手寻人。

    马果子和余敬容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老爷,你终于醒了!”马果子激动不已。

    “我……”鲁涵感觉头痛欲裂,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想起晕倒前的一系列事,木箱中的人头再一次刺痛他的心,他话未出口,眼泪却已夺眶而出。

    “大人……”余敬容见状不忍,也红了眼眶。

    马果子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两人。

    “这里留我和余敬容就行,果子,你下去吧……”鲁涵神色疲惫,哑声道。

    “行,老爷有什么事再叫我。”马果子识趣地退出了书房。

    只余余敬容和鲁涵二人后,鲁涵闭上眼:

    “……说罢,你怎么看?是翼州的宣战么?”

    鲁涵昏迷的时间里,余敬容也一直在想此事。

    “这……卑职也是半信半疑,不敢断定。此事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翼王被人陷害,一种可能箱中人头确实是翼王准备的。”

    “先说第一种可能。各州送往鸣月塔的贡赋版籍都是由他们自己的人马运输,要想将其中一箱版籍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为人头,难如登天。如果不是在箱子抵达都护府之前替换的,那就只能是箱子运抵鸣月塔后。如果是后者,我们都护府就出了内鬼。”

    “第二种可能,人确实是翼王杀的,并命人割下人头混在供物中呈给大人,以此激怒大人,好让大人率先开战,他再自说无辜,将起兵造反饰成自卫反击。”

    鲁涵说:“翼王跋扈自恣,近年来不臣之心越发不加掩饰,第二种可能,极其像他的作风。”

    “大人的意思是?”

    “我身为朝廷边疆大吏,肩负的是整个鸣月塔的安宁,不能被个人的恩怨所影响。”鲁涵说,“如果此事确是翼王所为,他必定会派探子来边境刺探,候我出兵。你命边关将士停止休养,加强戒备,若是发现翼州探子,务必要将他拿下。”

    “卑职领命。”

    “扶我起来,我要上书一封,将此事禀报皇帝。”

    数日后,鸣月塔边境将士果然捉到一名翼州探子,但在他们拷问他之前,探子便服毒自尽了。

    鲁涵本想等到皇帝圣谕再做定夺,没想到在得到批复之前,翼州军队先动。

    鸣月塔都护府察觉的时候,翼州二十万大军已开到两州边境。

    鲁涵因为身体持续恶化,无法继续主持鸣月塔军政,由副都护梁预主持大局,召军中将士紧急军议。

    ……

    城中的风波,已然吹到溪蓬草甸。

    比起有军队护卫的城镇,马场在战争面前犹如一片孤舟,只要有浪袭来,必定没顶。

    马场中人心惶惶,畏惧随时都可能开始的战争。就连李管事都不再前来马场盯梢,其他下人更是敷衍了事,一有风吹草动就想拔腿逃跑。

    在众人都失去平常心的时候,荔知一如既往,仿佛丝毫不为战争的阴影所笼罩。在她的影响下,荔家两兄妹和嘉穗都显得格外淡定。

    龙眼已经可以随着母亲一起在马场上驰骋,它骨骼粗壮,眼神明亮,想来长成后又是一匹不可多得的良马。

    荔知靠在围栏上,看着龙眼和母亲一起在场中嬉戏,嘉穗在身后追着,要给小马驹洗澡擦身。荔象升正在教荔慈恩骑马,黑火在不远处观望。

    几人都已下值,只是因为接替的下人迟迟不来,所以他们还在马场里逗留。

    不知什么时候,她身边多出一人。

    谢兰胥的阴影投在她的身上。

    她没有看他,举目凝望着金红余晖下的家人身影。暖洋洋的风吹拂在二人身上,鼓动他们的影子彼此融合。

    不知名的花香仍飘荡在青翠欲滴的草甸上,但荔知知道,这派祥和实际上已经被打破。

    不久之后,铁骑就会踏破所有平静。

    “荔知有一事不明,殿下可否为我解惑?”她开口道。

    谢兰胥的衣袖在风中簌簌飞舞。

    “你说。”

    “殿下是在什么时候将鲁从阮的头颅和翼州供物替换的?”

    “供物抵达都护府之后。”

    荔知转头看向谢兰胥:“殿下又是怎么肯定,鲁涵会相信此事是翼王挑衅?”

    “鲁涵和朝廷早就对翼王多有忌惮。我只需在都护府和翼州之间扔下一团火,看谁先按捺不住。”

    谢兰胥微微含笑,神色间有一切尽在股掌的自信和风采。

    “事实证明,心虚的人永远最先坐不住。”

    从最初的两人平齐,到如今的高出一个头不止。

    荔知已经需要抬头才能凝望眼前这个少年。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将他掌握,有的时候,她又觉得,那不过是恃勇轻敌的幻想。

    “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她说,“为什么要激起这场战争?”

    “乘风才能破浪。”他说,“没有风和浪,如何上九天?”

    熟悉的话语,在荔知心头刮起一阵颤栗。

    她没有资格去批判谢兰胥。

    她和他一样不择手段,和他一样恣心所欲。

    “般般,你会帮我么?”他凝目着她。

    “……风浪已起,我还有什么可以帮殿下的呢?”

    “你担负着这个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谢兰胥轻声道,眼中似有深情涌动,“你可愿为我涉险?”

    谢兰胥朝她靠近,找到她紧攥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交织成一张绚丽梦幻的天罗地网。

    恐怕就连说谎人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不到最后,谁也不知是谁在镜花水月中迷失方向。

    “荔知另有一事相求。”荔知说,“战事来临,殿下可否尽力庇佑鸣月塔中的无辜百姓?”

    虽然谢兰胥不明白荔知为何要庇护毫无关系的人,但对他来说,人民是宝贵的国税来源,是资产,是人力,如无必要,他也不会将普通平民的性命挥洒在战争之中。

    “自然。”他说,“若我算得不错,此战不会伤及无辜百姓。”

    “既然如此——”

    荔知终于笑了。

    她看着谢兰胥深沉的双眼,透过那双眼,她看见的是崔朝数百年间积累下来的皇室财宝,留待皇族后人足以东山再起的巨大财富。

    荔知也回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不断传来的温热,一字一顿道:

    “为你……”

    “无妨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