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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芊娘攻心未果三公子防之又防
芊娘音声渐落,七星阁里唏嘘不已。符儿先声夺人,向芊娘发问:“我听歌里讲了个凄婉动人的故事,可不知唱的是别家事还是自家事?是杜撰事还是真有其事?”芊娘答道:“是自家事,也是天下事;是实有其事,也是或有其事。”
“怎讲?”符、赵、柴三人几乎同声相问。
芊娘饮了口茶,叹道:“实不相瞒,芊娘我来自大楚,往之西蜀,实乃情非得已。遥想当年,家父仍是楚郡云涯子执掌,族中上下和乐,族人尊我为‘蓝阳郡主’。天福五年(940年),官军入侵,平我部族,迫我族人至深山。围困时,官军中长髯君怜我族人,施计相救,以我为质入楚都潭州,方保得族人周全。”
赵九插话道:“此说倒是可信!听闻楚王马希范初执政权时曾派兵围剿叛楚彭氏一支,后彭家二公子率溪州各部归降,以身为质随楚军班师,坊间多赞其凛然正气,未曾想是眼前之柔弱女子。”
芊娘略带颤音道:“难得赵公子知晓我家旧事,但后来之事恐公子便不能得知。”
赵九道:“愿闻其详!”
芊娘自嘲:“犹记得那时刚入楚宫面见楚王,才晓得救我之长髯君者竟是楚王异母之弟,马希萼!什么计策?什么怜爱?全都是骗我弃械投降以为人质的阴谋!此后便迫我抛家别土西入蜀川,又资我钱银修筑这七宝楼,意在揽集天下耳目为之所用,待时机成熟便来个里应外合,直袭蜀宫,灭国掠财!”
柴荣听罢竟拍案而起,正言道:“财货,亦如生民植种之稻米,点滴血汗,辛勤劳作而累积。虽说天下之人皆为‘利益’二字往来,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怎能见隔壁家富裕便觊觎其钱财,妄图不劳而获,净做些阴谋掠夺之龌龊事!”
赵九接道:“大哥言之有理!但如今兵家割据,自立称王,若想于众国之中迅速强盛,似乎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大兴农垦,囤积自身;二是大兴战事,将他国之金银变作本国之军资,使他国之人民沦为本国之奴仆。然而,身处这乱世,正所谓‘皇位轮流转,明年到我家!’谁又会选择躬耕于田亩,举三五年甚至十余年之力渐以自强?大多择其后者,图谋削山填谷之事。不过有人用之以阳谋,有人使之以阴谋罢了!”
芊娘赞道:“赵公子见识过人,芊娘佩服,若能得蒙相助则幸矣!”
“为何要助你?助你夺人钱财?还是助你灭了蜀国?”符儿强词,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芊娘急忙解释道:“九公子误会!言之助‘我’,实之助百姓,助天下。三位来至蜀都已有些时日,我倒想问问,诸君眼中之官府如何?生民又如何?”
柴荣入蜀行商,当是深有体悟,遂唏嘘叹道:“官府以权谋私,敛财扣税,好不欺人!想我一车好茶贩之于蜀市,十之七八竟被充了官税,购置之锦帛亦待抽取大量银钱。想这富庶大国市贸之气度竟连毗邻之南平小国都及不上,非国库之存有限,乃官员之贪无度。”
赵九亦言:“若论之流民更是苦不堪言!如今,城中流民数已占百姓之三成,且与日俱增。一来为周边邻国战事所逼,流落于此;二来城中好赌之风日甚,难免家毁人散;三来蜀王好大喜功,修宫筑殿,随意征夫,致使田亩荒于耕种,若遇天灾便无衣无食。”
芊娘道:“二位只见之皮毛,却已忿然不满。殊不知这蜀宫里的内斗才最是可恶。孟昶君新政,根基未稳,朝中老臣仗权欺主不说,还故意与之作对。新主颁施新政,旧臣群而抵触,上令无以下达;新主欲体察民情,旧臣诬民之刁,下情无以上报。新主愈是‘矫枉’,情势便愈是‘过正’,使得宫廷朝纲紊乱,百姓民不聊生,若不是先皇孟氏积攒下来些基业,蜀国早便亡了。”
“依你之见,蜀国迟早是要亡的,那又何必要我等助你,枉费周章?”符儿轻言冷笑道。
芊娘神情之间现凝愁:“不知三位可曾记得元宵夜塔山灯谜之会?其间有五人,除蜀王孟昶外,‘天’字号房中有一目光如炯、金刚威怒之人,那便是大楚王弟马希萼。另有一白衣红带翩舞之男子,此人正是于阗国主尉迟僧乌波。‘地’字号房中有人称‘刘城墙’之善言者,为南方大汉国主刘晟之弟刘逢。而一旁清奇之人则是大理国王世子段思英。”
赵九低头细数,自言自语道:“东之大楚,南之大汉,西之大理,北之于阗,这蜀王邀众邻国于此时聚首,莫不是有什么大动静?”
芊娘道:“正是!蜀王此举,明里打着花朝节赏花乐事,实则欲借同盟邦国之势打击朝中内患。可惜蜀王童稚未脱,犯了引狼入室之大忌。”
柴荣点头:“楚狼之祸!”
芊娘亦点头,接道:“据我所知,楚王已派五千精兵乔装混入蜀都,另有三万主力囤积蜀楚边境,只待二月十五花朝节趁乱行事。”
符儿打断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这道理我倒是明白,可不明白的是我三人皆为一介布衣,如何助得了你楚国成事?”
芊娘正言道:“我虽为楚人,亦为楚事,但并不愿与楚君同谋。所做之一切皆因身为人质,如若不为,难保我族人安宁。而举事前官军并不能为我所用,诸多事宜还有待众兄弟相助扶持。柴官人多金,若助之马匹,事成后可翻滚得利;赵公子城下有人,助之丁壮,事成则可扬其威名;九公子多智,助之与我,可得大蜀国宝神珠水云!”
“水云神珠?芊娘如何得知?看来又遭小五露了嘴,怪道元宵夜许我神珠、骗我旋舞,果真内有玄机!”符儿心里想着,却听闻柴荣道:“荒唐!难道我堂堂行商之人会为一点蝇头小利便要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赵九见柴荣言辞拒绝,亦称道:“名利皆浮云,何况能不能成事还是后话,犯不着蹚这趟浑水!”芊娘又道:“这浑水趟不趟尽由着各位,我只将眼前形势相告,算是尽友朋之谊。”
符儿思忖一阵后小声问:“可否坦言告之,究竟如何才能取得神珠?”
芊娘微微笑道:“只要一个女儿身!”
柴荣警觉着喝道:“这可不行!”
赵九亦大笑:“芊娘若用美人计,恐我三兄弟无法给你变出个姑娘来!”
芊娘用手纱遮面,低头哼笑了一声,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至符儿身后,一抽,将符儿束发之簪拿去,一碰,让一头乌黑顺直长发如山花般飞旋绽放,如破浪般层层叠叠地舒展开来,衬得符儿俨然一位清丽脱俗的仙子,飘然伫立,在水一方。
芊娘得意,符儿羞涩,柴荣惊诧,赵九则呆住,身体向后微倾,只手撑着椅背,嘴里念道:“完了!完了!”
符儿急忙上前去,拉着赵九衣袖慌忙解释道:“哥哥息怒,符儿不想欺蒙哥哥!只是初来乍到,着男儿衣装行得方便。蒙哥哥不弃,结为异性兄弟,后又同住一屋,怕哥哥不便,亦怕他人闲言,遂才一直不敢相告,符儿愿为哥哥责罚!”说着便将手心摊开,低头伸至赵九跟前。
赵九看着符儿鲜嫩的小手,又见之如小兔般颤颤惊惊的可怜样子,怎得忍心责打?只是一时半会儿的脑子还没缓过神来。赵九摸了摸鼻子,又摇了摇头,一边努力说服自己,一边护着符儿双肩,推转至柴荣跟前,笑道:“你个小鬼头也把大哥给蒙骗了,还不讨罚去?”
柴荣摸了摸符儿的头,笑向赵九道:“要罚也只当罚你这二哥!符儿身形娇小,眉清目秀,口含朱砂,耳穿微孔,如何看不出是个让人怜爱的女子?”芊娘亦言之:“纵然九姑娘尽心装扮,可前胸微隆,后臀微翘,肤质细腻,肤色白皙,赵公子与之同行数日竟无觉无察,确乎是公子的不是了!”赵九叹道:“原来众人皆醒,唯我仍处醉梦,该罚该罚!”遂端起一捧茶,一饮而尽。
芊娘道:“这便是了!”遂又拉起符儿小手,说道:“九姑娘才貌双绝,情采兼备,若能归之‘五仙’,则可号以‘妙采’,与我及妙心、妙音、妙思一道,入得蜀宫,近得神珠水云。”
赵九悟道:“芊娘好手腕!原来我三弟,不,三妹早就在芊娘计划中,不过只是一枚棋子罢了!”芊娘却道:“非我一厢情愿,也要妹妹应允方可!想那日偶见妙心画中人物,顿起‘五仙’想法,虽未见九姑娘其人,却响其名号、招摇入市,实属冒险!”
“那为何还要行之?”符儿追问。
未等芊娘释疑,赵九抢白道:“东楚之马希萼,南汉之刘城墙,西大理之段世子,北于阗之僧尉迟,加之中蜀孟昶新君,岂不是恰好五人?芊娘好用美人计,怕是要送美人于宫中近身侍奉。”
柴荣听之,只手护在符儿胸前,诫道:“符儿不可去!”
符儿戏言道:“以我这般姿色,吓退千军万马容易,博取一二王侯恐不及胜任!不过,我倒想听听芊娘有几成把握策选‘五仙’进宫?”
芊娘不紧不慢道:“其一,元宵夜‘五仙’风采尽现,妙思与之对吟,妙音与之共舞,妙心之美更令众人难忘,想必于这五位王孙心中皆留有印象,此即有五成胜算。其二,今日‘三妙’翻了空牌,即只留钱财而不入楼受用,想必唯有王侯不敢招惹烟花引来非议,应是确有好感,这便又多加了两三成把握。其三,十日后为采选秀女入宫之日,有机可寻。只待选秀之门开,当按部就班、依计行事,则大事可成矣。”
此时,芊娘似乎还想说道些什么,却被柴荣言辞挡了回去:“势态万变,恐难顺芊娘心意,恕我三人无法与之进退,劝尔另寻他人!”说罢,柴荣便拉起符儿朝门边走去,赵九亦起身跟随。芊娘却并不拦阻,望着三人背影喊话道:“符姑娘慎虑,十日后接姑娘入宫!”三人并不回头,径自扬长而去。
木鱼子曰:
善攻者,取其要害;善御者,隐其锋芒;
攻之如孙,防之如墨,进退有据,守成为上。
人心不古,世道不公。有容乃大,无欲则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