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珊瑚雕

桑非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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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非离没说话。

    他不后悔当年雪夜阻拦。

    他反对陆少颖和宗焕在一起,倒不是因为什么门当户对。陆少颖从小就习武,随行不羁,也不是不能吃苦的。只要她愿意,低嫁宗焕,和他一起熬,也没什么不可以。但宗焕那个性格,自尊心那么强,能忍受靠着妻子的嫁妆吃饭打点?能忍受走到哪儿都有人说他吃软饭?哪怕熬出了头,都得是妻族的功劳?

    宗焕和陆少颖都是极度骄傲的人,谁都不肯服输。长此以往,夫妻必生隔阂。

    二夫人的顾虑,不是没道理的。

    陆非离之所以愤怒,是因为陆少颖任性得无法无天。私奔,对于女子来说,那是多大的罪。他若真放他们走了,两人这辈子就都完了。

    陆家是绝对不会包庇容许敢于逃婚私奔的女儿。没了陆家的护持,宗焕也会因此受到他人打压,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陆少颖生来金贵,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奴仆成群,不用为生活奔波操劳,哪里懂一文钱难倒英雄汗的道理?她一个千金闺秀,没有了娘家,一无所有的跟着宗焕走了,以后要以何为生?卖绣品,她不精。卖文,没名气。难道上街卖艺?两人都这么骄傲,受得了才怪。

    陆少颖虽效仿长姐,性子也八九不离十,可她终究和陆非澜不同。陆非澜哪怕贪恋儿女私情,却不会沉湎,她无论何时都会将家族摆在第一位。就如同她当年变相的拒婚皇族,也是做了一番考量的。那时候的陆非澜,比意图和情郎私奔的陆少颖还小。

    没经历过风雨的金丝雀,哪里懂生活的辛酸?

    陆非澜是在军营里呆过的人,她吃过苦受过罪,也忍受过旁人的闲言碎语,恶意诋毁,所以她无所畏惧。

    陆少颖执意离去,陆家要将一个女儿逐出家门很容易。可是那些亲情的牵绊,是那么容易斩断的么?她的父母兄长,族亲姐妹,从此便与她再无瓜葛。她的余生,就只剩下一个宗焕,还是一个不能给与她完整人生的宗焕,值得么?

    当年季菀的母亲周氏被逐家门,是因被逼无奈,老太师留了情面,给了孙女一条生路。

    陆非离是亲眼见过季菀一家曾经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的,一个世家贵女,沦落为乡野村妇,还得受人欺辱谩骂,只能靠女儿养家糊口。

    陆少颖若私奔,受到的舆论谴责会比周氏更甚。

    这个素性骄傲的堂妹,下场只会比今日和离更惨。她和离,还有娘家收容,陆家甚至可以将她的儿女改姓换宗,做陆家的本宗嫡系子孙,将来前程似锦。

    陆少颖又还年轻,完全可以再嫁。

    一段失败的婚姻,并不代表什么。人应该向前看,而不是沉湎于过去。

    陆非离将陆少颖带回来,自会为她的后半生考虑。他是未来家主,有他护着,陆少颖即便再嫁,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至于陆少颖为何会和丈夫决裂和离,其实在他踏进顾家大门的时候,就略有耳闻,中途再找陆少颖的贴身丫鬟问一问,便什么都清楚了。

    陆少颖出嫁的时候,有两个陪嫁丫鬟,都是二夫人后来重新给她挑选的。原来的那个,早就因为没看住她以至于她险些私奔犯下大祸,而被二夫人处置了。她出嫁的时候,心灰意冷,什么也不在意了,身边人换了一批,对她来说也无关紧要。

    顾家是书香门第,虽比不得陆家勋贵,在当地也是首屈一指的世家。陆少颖的丈夫在家中是独子,也是未来顾家的家主,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性情自然也是有些骄矜的。两人婚前没见过面,婚后倒也和谐。陆少颖是名门闺秀,落落大方不拘小节,顾母不太喜欢她的随性,但架不住儿子喜欢她。

    成亲三载,两人才有了第一个孩子,期间陆少颖的丈夫没有纳妾,身边也未有任何红颜,算得上是一个好丈夫。

    其实在这三年里,他也看出来了,妻子对他没有感情。嫁给他,也不过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但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妻子迟早会为他打开心扉。

    长子的到来,兴许是一个契机。

    他喜不自胜。

    可陆少颖依旧淡淡的,她已经心死。那些怦然心动和海誓山盟,她早已给了另一个人,余生便只剩下后宅那一亩三分地。她尽量做个合格的妻子,相夫教子,如此度过一生便是最好。

    然而她的丈夫不这么想。

    没有情爱的婚姻,就如同没有灵魂的躯壳,不过行尸走肉罢了。

    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大。情感多炽热,现实就有多凉。在妻子多年的漠然和冷淡中,男人的耐心一点点消耗干净。

    既然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相同的回应,那他何必苦守着一份无望的执着,暗自神伤?

    他身边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花枝招展,千娇百媚。

    陆少颖依旧无动于衷。

    或者正是因为这份无动于衷,激怒了男人,他开始变本加厉,乃至宠妾灭妻。他纵容妾室猖横,跋扈张扬,目中无人,甚至敢于挑衅陆少颖这个正妻。

    陆少颖身边的另一个陪嫁丫鬟,就是这么死的。

    陆少颖彻底被激怒,长剑喋血,红粉陨落。

    和离是她提出来的。

    男人没答应,红着眼睛的模样像是食物被夺的野兽。从那以后,夫妻俩就已彻底决裂,有名无实了。但陆少颖在家书中丝毫不提,也未想过找娘家撑腰。两人闹到如此地步,说到底她自己也是有责任的,谁都不无辜。是她的丫鬟,不忍她如此煎熬,才偷偷在家书中掺了一封私信,将她目前的境遇告知了二夫人。

    陆非离千里迢迢赶过去给她撑腰,威逼利诱,才让顾家同意和离。

    走的时候,陆少颖脊背挺直,毫不犹豫。而她身后的男人,双眼布满血丝,仿佛还有泪光。

    这场婚姻里,已无法再追究到底谁的错更大,也或者,是天意弄人。陆少颖无法搁浅昔日美好的记忆,便只能辜负丈夫的深情。而她的丈夫,求而不得,因妒生恨,最终两败俱伤,分道扬镳。

    其实促使陆少颖下定决心和离的,大底不是妾室作乱,丫鬟之死。是因为,她累了。没有感情的婚约,永远无休止的争吵,公婆的不耐和嫌弃…全都让她疲于应付,只想逃离。

    陆非离和妻子说了堂妹的打算。

    季菀见他眉心微蹙,道:“三妹当初不想惊动娘家,大底是担心连累陆家受人非议。”

    毕竟人回来了,只要住在安国公府,和离的事儿就瞒不住。到时候,外界必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不过她是陆家人,和夫家闹至如此,虽说不愿再纠其对错,二叔二婶也不可能放任她不管的。她还年轻,未来还有无数种可能。”

    只是看陆少颖那个样子,大底是没打算再嫁了。

    陆非离揉了揉眉心,道:“三妹刚回来,二叔二婶暂时不会考虑其他。等过段日子,大哥回来后再说吧。”

    罗曳降了,还有许多善后事宜要做,岳侯起码还得隔个三五个月才能回京,随军参战的陆大郎等人,自然也不会先行回归。

    季菀点头,见他眉目疲倦,想他从北境离开,一路快马加鞭去顾家。知晓陆少颖的事儿后,心境不平,这些日子大底都没怎么好好休息,便道:“夜了,先睡吧。养足精神,其余诸事,容后再议。”

    陆非离侧头看她,伸手将她搂入怀中,嘴角勾出一抹笑。

    “我一走两年,就不想我?”

    “想。”

    季菀很诚实的点头,又加了一句,“天天都想。”

    陆非离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刚要低头吻她,却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娘。”

    是曦姐儿。

    她早早的就和音姐儿一起回了房,却没睡着,闹着要找娘。奶娘怎么哄都没办法,连音姐儿的话她也不听了。奶娘怕这位小祖宗哭,只好将她带过来了。

    她一进来就看见今天那个陌生男人抱着娘亲,登时瞪大了眼睛,‘气势汹汹’的走过去,一把推开亲爹,扑进她娘怀里,充满敌意的瞪着她爹。

    那眼神儿,活像她爹是妄图欺负她娘的登徒子。

    陆非离一呆。

    季菀则是忍不住笑,干咳一声,道:“你一走两年,女儿都不认识你了。”

    陆非离心事重重的,回来也没怎么和儿女交流。曦姐儿对他陌生又好奇,还是在亲娘和哥哥的逼迫下,勉强叫了他一声爹。晚饭的时候,一双眼睛不住的往他身上看。陆非离那会儿没心思逗她,小丫头自觉被忽视了,很不高兴,这会儿便给她爹脸色看了。

    要知道,曦姐儿是很受宠的。家里长辈和哥哥姐姐们,都喜欢她,从没受过这样的冷落。自觉受了委屈的小丫头,对亲爹很不满。

    陆非离扬眉,一把将女儿捞过来。

    曦姐儿嘟着嘴,却只是象征性的反抗了两下,就乖乖的被她爹给拎过去了。

    她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仿佛在和她爹比谁的气势更足。

    陆非离被女儿这模样逗笑了,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道:“两年不见,脾气倒是见长了。”

    曦姐儿嘴翘得更高了,突然伸出小胖手,有样学样的去捏她爹的鼻子。要说她为什么不怕陆非离?大底是父女天性吧。否则也不会因为被亲爹冷落而格外委屈。

    陆非离任她捏,眼中笑意盈盈,满是宠溺。

    “叫爹。”

    曦姐儿不叫,捏完他鼻子又去捏他的脸,仿佛觉得是什么好玩儿的游戏一般。季菀就在旁边看着,也没呵斥。陆非离走的时候,女儿还不到一岁,现在已经快三岁,父女俩需要足够的时间相处,才能弥补那两年的空缺。

    曦姐儿玩儿得不亦乐乎,咯吱咯吱的笑起来。

    陆非离搂着女儿,又道:“叫爹。”

    曦姐儿眨眨眼,偏头想了想,道:“糖人。”

    陆非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失笑道:“小小年纪,就知道讲条件了?谁教你的?”

    “哥哥。”

    曦姐儿很没道德底线的出卖了亲哥哥。

    季菀忍笑忍得辛苦。

    陆非离唇畔含笑,道:“可爹爹这儿没糖人,怎么办?”

    曦姐儿又翘起了小嘴,满眼控诉。

    陆非离莞尔,对着外面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白风拿了个盒子走进来。那盒子很是精致,上面镂刻的花纹细致清晰,栩栩如生。唯一不足的,就是盒子的颜色,是曦姐儿最讨厌的黑色。小丫头撇撇嘴,伸手就要打翻。

    陆非离看出女儿的意图,抢先一步拿过盒子,让白风下去。

    他打开盒子,季菀凑过去看,盒子里面的,是一枚珊瑚玉雕塑。雕刻的,是一个人,具体的说,是一个娃娃。那五官,赫然便是曦姐儿的模样。

    季菀目光惊讶。

    “你刻的?”

    她怎么不知,他还有这样的手艺?

    陆非离笑而不语,神情却是不言而喻。

    曦姐儿已经被那精湛的雕工惊得瞪大了眼睛,随即兴奋的伸手去抢,陆非离手一扬,她扑了个空,顿时委屈的扁嘴。

    陆非离含笑看她,目光似有暗示。

    曦姐儿若有所悟,慢吞吞道:“爹。”

    陆非离笑意扩大,“我没听见。”

    季菀翻白眼。

    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跟一个孩子玩儿这么幼稚的把戏。

    但曦姐儿很显然很吃这一套,又清脆的叫了声爹,这次声音大得飘出了院子。

    陆非离终于满意,将那珊瑚雕塑给了女儿。

    曦姐儿一接过来,就很宝贝的上下打量,摸了再摸,又对着那个小小的自己呼出几口气。然后她发现,那个小人儿在笑,顿时也跟着咯吱咯吱的笑起来,笑着扑进她娘怀里,对她娘显摆自己得到的宝贝。小姑娘生于富贵乡,从小耳濡目染见过她娘不少好东西。但没见过雕刻成自己模样的珊瑚,开阔了眼界,别提多高兴了。

    季菀在给陆非离的家书里,掺杂了女儿的画像。用另一种方式,让他感受到女儿的成长。陆非离便将那两年的空缺,化为刀刻,雕琢出女儿的模样,再送给女儿,做为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