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铸刀1

钟甫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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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是节令。露是“白露”节气的特有象征。“凉风至,白露降,则风起。”白露的风已经没有了夏日热风的焖,更旺火;也比冬日的寒风要温,更利火。所以白露实在是一个铸炼的好时节。

    “水土湿气凝而为露,秋属金,金色白,白者露之色,而气始寒也。”所以白露铸剑铸刀绝非空穴来风。

    山上的天气总是很特别。午时被火辣辣的太阳烤得汗流浃背,傍晚却又被寒风袭来,冻得要死,蒲金刚却很喜欢这样的天气。因为天气一热一冷便来了风,山中吹来的风蕴含着阵阵清香,沁人心扉,也最是旺火。

    远比闷在烟雾缭绕的火炉旁,死命地拉着风箱要强了百倍。因为风箱里面的风不外乎火炉四周,别说火炉的火不旺,便是人在那样的火炉旁呆得久了,也会气闷的,若再拼力抡锤,常有晕厥的先例。

    所以,古人在山中铸剑也是很有道理的。

    黑山老爷躺在了铺着虎皮的摇椅上,似乎打起了盹儿。

    蒲金刚解开袍子,褪下外衫,露出双膀遒劲的肌肉。张君宝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蒲金刚总是穿着宽大的袍子,原来蒲金刚的胳膊比常人粗大了不止一倍。若说其拳上能站人,臂上能走马,一点都不觉得夸张。

    蒲金刚走到火炉边上,屈身扎马,双臂运力,竟然将那尊一人多高的铸铁火炉半开一条缝隙来。蒲金刚自缝隙之中掏出一件铁盒,交给小妖说道:“这便是你要的东西。现在天色已完,我更是按捺不住要连夜造刀。不如两位便留下来,耽搁一晚,可好?”

    这个要求很难有人能拒绝,因为百世不出的利器将要诞生,便是看上一眼,也是福缘。小妖如何肯拒绝呢。

    茅草屋里备着鲸膏,石蜡,墨油,凡是能燃的,这里都能找得出来。

    适才在后院忙活的几个下人,此刻搬来几个檀木箱子。打开,里面是整坨整封的蜡,拿油纸裹着。油纸上还印着篆字,曰:“百日之蜡,一日之泽。”这“泽”字自然是“恩泽”,皇恩才能称之为“恩泽”。这一箱子又一箱子的,竟然都是御供皇宫大内的蜡烛。

    箱子上也有字,曰:“娥皇夜寝,梦升于天,无日而明,光辉射目,惊觉,仍烛也。所以孪生二女,名曰宵明、烛光。”小妖看了箱子上的字,还有油封的红戳,更加确信这就是御供皇宫大内的蜡烛。看来这位黑山老爷,是大有来头啊。

    下人们将整箱的御供蜡烛,砍断了,丢进火炉做引火用。

    时下蜡比灯油贵了几十倍。就连前朝的名相寇准,就因点蜡而被批为奢侈无度,引为戒谈。寇准虽是名臣,一生刚正不阿,也仅仅是因为点蜡,落下一个“奢侈”的恶名,蜡烛之名贵,略见一斑。

    黑山老爷却是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任由下人们将几箱子蜡烛劈碎做引火之用。

    未岌一盏茶的时间,火炉就已经烧得通红了。

    这火炉也是特别,跟蒲金刚的铁锤一样,样子古怪。铁锤很大,普通百姓怕是需要两个人才能抬得起来。这铁锤底部却很小。蒲金刚抡起这把铁锤敲击一下,能抵得上别人敲击十下。样子古怪,但是很有用。

    火炉也是,样子古怪,但是火很旺。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山坳里却是灯火通明。黑山安排的晚饭很精致,仅仅是酒就有六种。汤,也做了四种。

    蒲金刚燃起炉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的村民围观了。蒲金刚还没有动的时候,村民们就已经激动不已了,他们谁也没有见过这么旺的火炉。

    蒲金刚端着一壶酒,并不着急。他在等,等火炉更旺。村民们围着火炉又唱又跳,唱的是打铁歌。村中辈分最高的一个族长,嘬了一口旱烟,起头唱到:

    “早打铁,晚打铁。

    打把剪刀送姐姐,

    姐姐留我歇,我不歇,

    我要回家打夜铁。”

    然后是白日里打桩的一个大师傅,接过老族长的旱烟,嘬了几口,又接着唱到:

    “夜铁打到正月正,

    我要回去玩花灯。

    花灯玩到清明后,

    我要回家种黄豆。

    黄豆开花绿豆芽,

    哥薅草,妹送茶。

    妹呀妹,你放乖,

    我把你寻个好婆家。”

    然后是一个安装榫卯的木匠。他不抽旱烟,却从怀里掏出一个羊皮囊子,咕嘟了几口烈酒,再接着唱到:

    “堂前吃饭婆洗碗,

    房里梳头郎插花,

    左一插,右一插,

    中间插朵牡丹花,

    牡丹花里一对鹅,

    一肩飞到二郎河,

    二郎河里姊妹多,

    不做生活板唱歌。

    站到唱,脚又酸,

    坐到唱,嘴又干,

    倒一碗开茶泡心肝。”

    虽然是一个人在唱,但围在火炉四周的村民们也都附声合着。一首打铁歌唱完,总是要有人来收尾的。每每这个时候,都是老族长站出来,说上几句吉祥的话。

    这一首打铁歌唱完了,却不见了老族长。打桩的大师傅环视一周,在离火炉数步远的地上捡起来半截旱烟袋。黄铜铸就的烟袋杆儿竟然被利器削断,上面还沾着血。

    火炉的火光照亮之处也不过丈许,火光之外依旧是一片漆黑。就在将黑未黑的地方,此刻却多了一个人。依稀还能瞧见那人手中有一把刀,似乎还在滴血。

    打桩的大师傅,再往前又捡起了烟袋的另一截儿,再往前就发现了老族长,老族长已经被拦腰砍成两段。

    欢乐总是太少,恐惧来的实在是太快了。最后一位唱歌的木匠是老族长的儿子,他一声暴喝,拎起一把锤子就冲了出去。黑暗中的那个人动也未动,就见刀光一闪,老族长的儿子就断成两截,扑落在黑暗里。

    村民有的呆住了,有的抓狂了,有哭喊的,有瘫软的。还有的想要去拿斧子,去拿凿子,或者是找个锯子木棍。的手也慢慢放下。打桩的大师傅吼了一嗓子,大家都默不作声了。

    黑山的手下端过来一包银子,打桩的大师傅什么也没有说,接过来银子,招呼了一下村民,抬起老族长和老族长儿子的尸体,快步走了。

    原本很热闹的火炉旁,一下子就变得冷冷清清,甚至还有一丝的寒意。

    蒲金刚依旧坐在那里喝着酒,脸上依旧洋溢着痴迷的微笑。他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因为他的眼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那块玄铁。就算外面的血流成河,都跟他没有关系。

    当一个人为一件事情成痴的时候,他才能做得好这件事情。蒲金刚就是这么一种人。黑山的脸上也洋溢着微笑,他知道他没有找错人。

    火炉更旺了,蒲金刚没有将那块玄铁放进火炉,却放进去一大块金子。

    张君宝和小妖当然知道那块金子是黑山的,因为这块金子够大,足足有人的半个脑袋那么大。可是不打造玄铁却先去熔炼一块金子,这又是何道理?

    张君宝和小妖不懂,黑山也不懂,黑山的手下也不需要懂。门外黑暗处的那个黑衣人也不懂,他似乎都没有朝火炉旁望来一眼。他们都不需要懂,他们只需知道铸刀的叫做蒲金刚就足够了。没有人怀疑蒲金刚的能力。

    黄金变得更黄了,像是没有煮熟的鸡蛋黄儿,随时要淌下来一样。蒲金刚夹出那块黄金,抡起铁锤,只听一阵叮叮当当,那块黄金变成了一根棍子。

    任谁看上去,这都像是一把剑的坯子。蒲金刚铸刀之前,难道要先打造一把黄金的剑么?金质软,黄金打造的剑还不如一把柴刀锋利。

    张君宝和小妖更加纳闷了,黑山却依旧蜷曲在那个铺着虎皮的摇椅里面,怡然自得。黑山的下人们候在火炉旁,在等着蒲金刚的吩咐。不管蒲金刚有什么吩咐,他们都能满足。

    小妖瞧得出这几个下人很不一般。其中一个人的手指骨节粗大,虎口一层硬茧。这一定是一个使刀的高手,而且绝对不会次于江湖上的一流好手。可他却甘愿在黑山手下当一个下人。

    蒲金刚身边伺候着的下人有六个。这六个人以火炉为中心,分别站在乾、震、坎、艮、坤、巽位置,留下的离位和兑位却空着。空着的位置放着一张摇椅,就是黑山垫着虎皮蜷曲在上面的摇椅。

    小妖看了一盏茶的时间,这六个下人时而往火炉里面添碳添蜡,时而叮当一下“大喇叭花”的风箱,可是当他们站立不动的时候,他们一定在一个固定的位置,那个八卦的位置。

    如此看来,黑山一个人占了离位和兑位,那么他的武功应该是最高的。可黑山就是一个白白的胖子,一个浑身长满了赘肉的白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