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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坳,有着超乎同季该有的温度。已是深冬,虽有寒意,但并不怎么刺骨。
夜晚无风,更是如此。
张本民只拉了破被子的一角盖着肚子,并没感到有多冷。
窗外,星空璀璨。
铁皮门挂锁,一个令人要窒息的空间。
就算是苟延残喘也要继续,张本民枕着两手,闭眼,大脑飞速运转。
在矿区是没法逃的,作业区和生活区隔开,每个小组单独存在,管理称得上是井井有条,再加上活动受限制,还有人二十四小时轮流监视,并且各出口和拐角处还有凶猛的大狼狗。
储煤场也不行,那儿有比较大的开阔地,视野好,不利于隐遁。冒失奔逃,会成为看管人员的活靶子。
绞尽脑汁想来想去,只有在运煤的路上能找到最好的机会。
路险且长,环境复杂,看管也较为松懈。但最大的问题是如何生存,周遭近乎是原始山林,也满是凶险。退一步说,如果单单是他自己,或许还能勉强应付,可是还有何部伟,照料起来会很麻烦。
侧耳听,身边的何部伟睡得正香,发出微微鼾声。张本民一声叹息,满是自责,他本不该有今天生死一线间的处境。
“庆哥。”何部伟突然开口,他翻了个身,“想好了没?”
“你还没睡?”张本民很是吃惊。
“睡了,但时不时醒来。”
“哦。”张本民恍然应着,“还没怎么想好。”
“不着急,这种事得慢慢琢磨。”
“是的,机会可能只有一次,所以不允许失败。”
“嗳,你说沈时龙会不会救我们?”何部伟言语间满是期望,“这一趟任务下来,我们没了音信,他应该会追根溯源,找点线索吧。”
“这次生意见不得光,中间的联系说断就断,就算沈时龙有意,可能也不会有什么我们所希望的结果。”
“唉,这么看来,入行真的很重要。没有伏虎力,不能上山岗,沈时龙涉足特殊安保业务,经验明显不足,否则要是知道这个护送行规的话,还不得早早地提醒我们注意?”
提醒?
张本民蓦地一个惊厥,猛吸一口冷气,眼下落得如此境地,是沈时龙真的不懂行规没有提醒,还原本就是他的安排?是不是自己跟梅桦茹之间事情被他察觉到,刚好借机下套?
“庆哥,怎么了?”何部伟察觉到了张本民的惊异。
“我,我是突然想起,咱们这番遭遇,跟沈时龙有没有关系?”
“哟!”何部伟被这么一点拨,也惊了一下,“你是说,你跟梅桦茹的事被沈时龙知道了,他就趁此次行动把你给废掉?”
“只是有点怀疑,但道理上还讲不通,因为沈时龙不可能知道中途会损耗掉两个人,刚好我们补上空。”
“对哦。还有,当初制定运送计划时,他也没指定就只是你和我两人负责押运。”
“那是我多想了。”张本民轻声叹笑了下,“不过这也是个警示,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哪天沈时龙一旦知道我和老板娘的事,肯定会让我在不觉中便没了小命。”
“是要留心的!庆哥,那不如这样,等我们逃出去后,也不和沈时龙联系了,就此一刀两断,省得留有后患。”
“嗯!”张本民也有此想法,“也许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提醒和选择,是该彻底摆脱沈时龙了。”
“就是,我们也不是离开他就不能活,路子多着呢。”
“出路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是怎么逃出去,我看难度还不小。”
“急不得,慢慢想稳妥了,一次成功!”
“嗯,只是你要多注意,背煤运送是个险活。”
“没事,不是说了嘛,就当是魔鬼训练了,好歹也能成就我一副好身手。”
“那就妥了!”张本民稍得安慰,“赶紧睡吧,休息好最要紧。”
张本民也确实困了,身体和精神都极为疲惫不堪,说完也就昏昏睡去。
第二天,东方鱼白。
生活区内刺耳的哨声大响,该起床干活了。
这真是要命的节奏,但没有人拖拉以便多睡会儿,因为都知道已经不被当人看,随便一作,便是死。
早饭依旧是发黑的馒头和盐汤。没有人再抱怨什么,都大口嚼着,不吃下去的话,一上午就很难坚持下来,饥饿感会让全身乏力。
馒头每人只有两个,定量。
刀疤光头男身体壮实,饭量大,两个馒头根本不够,他狼吞虎咽吃完后,把目光瞄向身边一个秃顶的老男人,一把抢了半个。
秃顶老男人想抢回来,但被刀疤光头男凶狠的目光吓住,一言不发。
张本民有些看不下去,在这次押送的人当中,秃顶老男人虽也有命案在身,但却让人很理解。
秃顶老男人的独生女被严重家暴,遍体鳞伤不说,还几次昏厥过去差点没了命。就此事,报警不行,女儿的丈夫说过,如果他被派出所处理了,就要杀她全家。想离婚也不成,女儿的丈夫说就要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作为父亲,秃顶老男人当然看不下去,就去劝说女婿,好好过日子。谁知女婿反过来将他一顿暴打,女儿实在无法忍受,跟着他回了娘家,可女婿竟然找上门,把他一家三口都打倒在地,然后拖着他女儿回去了,刚进家门后就又被打得送到医院抢救。
最后,秃顶老男人实在忍无可忍,半夜里用榔头结果了女婿的小命。
张本民觉得秃顶老男人一定程度上值得同情和钦佩,所以看不得他被欺负,便对刀疤光头男道:“你头上还想再破个洞?”
“关你鸟事?”刀疤光头男瞪着张本民,不断咬着牙根,腮帮根子有节奏地一鼓又一鼓,发出震慑。
“收起你虚妄的空架子,不堪一击的纸老虎。”张本民啐了口唾沫,“十秒钟,把馒头还回去,否则我就喊外面拿枪的了。”
“你有那胆?”刀疤光头男一挺脖子,但语气明显变弱。
张本民起身,向外走去。
“回来。”刀疤光头男泄了气,把半个馒头扔到秃顶老男人碗里。
秃顶老男人抓起馒头就啃,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折回的张本民。
张本民不在乎秃顶老男人的眼神回馈,他走到何部伟身边,提醒运煤时注意观察沿途有无合适脱身的地方。
运煤开始了,秃顶老男人故意往张本民身边凑,找机会说话,问张本民是不是心有不甘。
“你说呢。”张本民被问得有点生气,这是伤口撒盐。
“所以你想逃出去是不是?”
张本民这下不气了,看来这秃顶老男人还不一般,多交流点没什么坏处,“你说,谁不想离开这儿呢?”
“难,很难啊。”秃顶老男人摇了摇头道,“这种矿都在深山老林里,就是放手让你跑,恐怕机会也不大。”
“你很了解?”
“算不上,只是有个亲戚以前在黑矿干过监工,听他讲了点。黑矿管理一般都差不多,矿区分挖煤和运煤两大块,一般新来的人都干运输的活,因为地形不熟,逃了也没用,不是饥饿病重而死,就是被抓回来。抓回来的,几乎也是个死,杀鸡儆猴用。”
“你是说等运一段时间的煤,对周围地形熟悉了,有了外逃成功的可能,就会被送到挖煤的地方?”
“是的,不过开始也是做运输的活,从矿口把煤背到运煤区堆放起来,过段时间,就要进洞,负责挖煤。”
“一直挖到死?”
“也不一定,假如身体不行的话,还是会被转去运煤,就像我们现在干的活。因为那时虽然对地形熟悉,但体力跟不上,根本就没法逃的。”
“哦。”张本民点点头,道:“对了,你那亲戚后来怎么不干的,是不是黑矿被查了?”
“被查?”秃顶老男人摇了摇头,“黑矿都在人迹不至的地方,极为隐蔽,要不运煤出山的地方会离矿区很远?那既受自然条件所限,也是为了让矿区所在位置不泄露。还有,黑矿的老板跟地方都建立了联系,一般的举报也没用,而且又有谁会去举报?凡是进来的,相当于是无期徒刑,死了都出不去。要不然,我们所在的这个黑矿,能有如此规模?”
“听你讲话用词还有一套,以前是做什么的?”
“民办教师,教了一辈子小孩子。”秃顶老男人说到这点挺引以为豪,脸上泛着点神采,不过很快就摆了摆手,“算了,不说了,说那些有什么用。”
“那说点有用的吧。”张本民想帮这位民办教师一起逃出去,“如果你离开这里,有地方容身吗?”
“没有,出去早晚要被抓,多是要被判死刑。”秃顶老男人哀叹道,“其实我还是愿意留在这里,哪怕累死。虽然都是死,但结果不一样,我要是被枪毙了,老伴和女儿肯定受不了打击,她们的日子怎么过?而死在这里,没什么动静,她们会以为我还活着,总还有个念想吧。”
这话听得张本民有点点鼻酸,发自内心想帮帮他,但爱莫能助。当下生存环境恶劣,自保都成问题,又怎能对别人施以援手?
还是先自救。晚上,张本民与何部伟商量,从现在开始要着手准备,早点行动,免得突然被转到挖煤区,可能就永无逃身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