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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3 章
随着旭阳升起, 前往京都的车队离城门也是越来越近。
站在城门口等着迎接今日抵达京都的南齐郡主的队伍已经见到从远处来的车队了。
“来了!”
众人望着那个方向, 车队绵延, 马蹄飞踏, 在朝阳下溅起一片尘土。
一开始离开江南入京的时候, 宝意的车队是没有这么多人的, 除了那两辆马车之外, 就是跟着她去江南的那些禁卫军。
可是越靠近京城,前来护送的人就越多,等到了离京城六十里外的驿站的时候, 车队已经变成了颇长的一支队伍,走到哪里都叫人不能忽视。
摇晃的马车里,宝意抬手, 微微掀开了帘子看向城门方向。
时隔许久, 她终于又回到了京都,然而一切都不同了。
凭她的目力, 可以看到城门的方向还有队伍在等待自己, 为首数人穿着大周礼部官员的衣饰, 除了兄长以外, 还有不少她熟悉的面孔。
与她在边境分别的使团成员,竟是大半都到了城门口, 等她到来。
和宝意坐在同一辆马车上, 同样在看着城门方向的少女小柔见到这阵势, 稍稍吃了一惊:“这么多人?”
这比起南齐送他们离境的阵仗来也不输了。
要知道上回东狄的容嫣公主出使大周,大周也没有这样迎接。
车队抵达城门外, 缓缓地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望着中间的那辆马车。
这辆马车朴素低调,同他们在边境分别的时候还是一样的,帘子一掀开,从上面下来的熟悉身影也还是同分别的时候一样,没有分毫变化。
见状,先前出使南齐,又在边境同宝意分别的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在一片车马静立中,她来到了他们面前,这些隆重地穿着官袍的大周礼部官员朝着她整齐地行了一礼:
“恭迎衡阳郡主。”
宝意站定了脚步,在这高大的城门下,也同他们回了一礼。
而那些没有见过这位来自南齐的郡主的众人终于一见了她的真面目。
他们见到这年轻女子身上只穿着简单得近乎朴素的黑色衣裙,脸上不施脂粉,在朝阳下却比世间一切都要光彩照人。
本来对着这在江南做了那么多事的南齐郡主有着无尽好奇的人,在见到她的这一刻,都感到自己曾经对她的想象如同雪花一般在阳光下烟消云散,剩下面前这个她才是唯一的真实。
宝意直起了身,抬头看向面前的城门,凝望了片刻之后才收回了目光,落回人群当中,看着迎接阵容中的大哥。
看来回到京中之后,这么多事情也没能让他有多少休息的时候,尽管看着没有路上奔波的时候那么瘦了,但是精神却依然不怎么好。
只不过即将与东狄开战,大概所有人都是这个样子。
礼部的队伍迎到人之后,就立刻带着她进了京都,等到在使馆中休整之后,再去入宫面圣。
而在万众瞩目之下终于抵达京都的南齐郡主,关于她真容的说法也立刻在她进京后飞遍了各府:
“真的这么好看?”
“那还有假。”
“京中女儿家生得容貌妍好得不在少数,可是要挑出了一个能与她相比的,还真是找不到。”
这样说来,真是叫人不服,世间竟有这样独占了一切好处,长得又好、身份又高贵,而且如今还在两国都如此有名望这样一个女子。
她若是到大周来想要嫁与哪个男子,谁会不答应?
这样一想,就让她们心中生出了一种警惕感,不过想着对方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念头,才稍稍打消了这种紧张,但也让他们更加想真实地见一见这位南齐郡主了。
车队从朱雀大街上过,经过宁王府。
马车里,宝意在目光触到自己的家之后,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她见着宁王府紧闭的大门,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进去,再多看无益,于是放下了车帘。
他们给她安排下榻的地方,在曾经太后千秋时接待过各国使臣的使馆中,是最为清静的北苑。
她在进入北院之后,只是稍坐了片刻,便让小柔准备为自己更衣。
小柔听了她的话,一面去取出她的衣服,一面问道:“皇上这么快就会召见吗?”
“会。”宝意洗漱一番,站在原地,等她捧着衣裳过来。
朝堂之上,现在各项事务都已经走上正轨,可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召见她,让所有人都看一看这在江南做了这么多事、积攒了如此多名望的女子是怎样的人。
那些事情一时由她来牵头做起可以,但是后面要进行下去,就必须掌握在大周自己的人手上,万不该假手于南齐来的人。
这次召她入京是要见她,要表达大周对她的谢意,也是要她放手,让她手上牵涉到的那些事情都交还于大周,宝意在进京之前就已经有所准备。
小柔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帮着她将衣服换过了,又重新为她梳过了发髻,接着果然如宝意所说,她才在这里重新稍坐定,外面就立刻来了人,召她入宫。
宝意起了身,对小柔说道:“走吧。”
皇宫派了马车来载着她朝皇城的正门去,眼下还正是天子上朝的时候,成元帝直接召见她到朝堂上。
小柔跟着宝意进入了大周的皇城,然后在她登上白玉阶、走向朝堂的时候,停在了白玉阶下,只看着宝意的衣摆拖在地上,然后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那金銮殿中。
“南齐衡阳郡主到——”
店中随着内侍一声通报,文武百官都转过了头朝着门看去。
今日这位南齐郡主到来他们是知道的,而礼部的官员去城门口特意迎接过她之后,回来向成元帝禀了命,成元帝立刻便命人去召她进宫前来觐见。
此刻看着出现在门外的身影,见她是在使馆中换过了隆重的衣饰觐见,同样是玄色的衣袍,上面绣以南齐皇室的瑞寿祥纹,随着她迈过门槛一步步走进殿中而摇曳。
成元帝坐在上首,见着这个同自己的皇子公主差不多大的年轻郡主从殿外逆着光走进来,等在走到御阶下时朝着自己行了一礼,声音响起:“外臣见过陛下。”
她是南齐的郡主,在大周的帝王面前自然是自称外臣,而所有人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不光意外于这位南齐郡主的年轻,更意外于她的容貌出众。
再想到她在江南行事,对于他们大周的许多人来说,都无异于神女降世,再听说她这一路往京都来,沿途都不忘行医,就更让人觉出她的不凡。
“平身。”成元帝坐在上首,抬手示意她起身。宝意站了起来,见成元帝望着自己说道:“郡主这一路进京,舟车劳顿,又为我大周做了这么多的事,朕代大周子民感激。”
宝意摇头,道:“两国同气连枝,共同抵抗东狄,臣所为不过是尽自己的一份力,实在当不得陛下如此赞誉。倒是先前臣在江南,考虑到自己并非周人,所以隐瞒了身份行事,还请陛下恕罪。”
“何罪之有?”成元帝说道,“你在江南筹集物资军备,为边关将士雪中送炭,朕也欠你一句感激。”
他看着站在台阶下的宝意,略有些苦恼地道:“若你只是普通的大周子民,此番召你进来,朕定要封赏你,但你已经是南齐郡主,为大周做了这么多事,朕倒不知该怎么赏你了。”
这是南齐的郡主,要封赏自然还是由南齐的帝王来封赏更名正言顺。
他看着这个身着玄色衣裙的年轻郡主,想着可惜她是女儿身,若是男儿身,成元帝立刻便可以将自己公主许配给她,以结两国秦晋之好,更能表示对她的感激。
可惜,她是个姑娘,要是把自己的皇子指婚给她,倒像是在撬南齐的墙角了。
“外臣——”
宝意正待要说明自己不需要封赏,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臣认为,陛下若是想嘉奖衡阳郡主做的这些事情,不如就将陛下珍藏的那几幅书画赐予郡主。”
谁都知道衡阳郡主在江南的时候是拿出了她珍藏的十几幅前朝书画,从江南商会那里换取了物资,送到了边关去。
帝王将私库中的名家书画拿出来,再赐于她,倒也算是一番补偿。
这个提议不错,成元帝看向自家太尉,虽然乍一听到的时候难免肉疼,但是仔细想来,这却是最好的对这位郡主表达歉意的办法。
她能够拿出这么多名家书画,定然也是一个爱极了这些书画的人,她能够为大周忍痛割爱,成元帝又有何不能的呢?
他说着“好”,这便命人去从自己的私库中将那些书画都取出来,送到使馆去,就错过了站在玉阶下的宝意在听到欧阳昭明的声音时那一震。
宝意在进宫来之前想过无数种可能的场景,其中没有一个是会在这里再次听到欧阳昭明的声音。
她站在原地转头朝着那个方向看去,见到记忆中的人穿着官袍,站在群臣的最前面,因为刚才进言,所以从朝臣的队列中踏出了一步。
此刻见她看过来,欧阳昭明的脸上带着她熟悉的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春水般的眼眸里遥遥地映出她的影子。
今日朝中事务在宝意入场来进行之前就已经商议完毕,此刻成元帝便宣布了一声退朝,然后对宝意说:“皇后也想见见郡主,在宫中设了晚宴,为你接风洗尘。”
这便是今日要留她在宫中了。
那个跟她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欧阳昭明已经退回了朝臣的队伍中,宝意收回目光,应下了成元帝的话,空白一片的大脑渐渐地反应过来。
那不可能是欧阳昭明,这世间或许有死而复生的奇迹,但不会有两次,被她亲手埋葬的人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像欧阳昭明那样的人,要放下这里的一切,到东狄去营救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做下万全的布置呢?欧阳离尚且年轻,还不足以接过整个监察院,这里还需要一个欧阳昭明坐镇。
这是他为自己培养出的替身,气质仪态可以培养,身形相似之人可以挑选,面容更是可以伪装,只要能骗得过外人就可以。
进到后宫,皇后跟于贵妃都在宫中等着见她,公主也在身旁,成元帝去了更衣,留下宝意在殿中见了她们。
贵妃依旧是宝意记忆中那明艳大气的模样,而皇后则显得有些憔悴,在同宝意说话的时候还会略微地咳嗽。
“郡主在江南做的那些事,即便是在宫中,也是人人都知晓。”皇后平复了咳嗽之后才对宝意说道,“相比之下,我们在京中做的反而少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着看向于贵妃,于贵妃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宝意说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中宫削减开支,皇后娘娘带宫中女眷亲自为边关将士缝制棉衣,这才是天下表率,又哪里是我在江南做一些事情能够比得上的?”
于贵妃听着宝意说完才开口道:“郡主在江南能够调动江南商会之力,那么短的时间就筹集到那么多的物资,可见手段和魄力,没想到除了年轻有魄力之外,还生得这么好看,又这么会说话。别说是本宫了,就连皇后娘娘见了郡主之后,只怕也想多留郡主在身边一些时日,哪怕是看着也让人开心。”
皇后笑了起来,说道:“郡主是第一次来大周,今日在宫中设宴,也见一见那些早就想见见你的夫人们。”
她说着又是咳嗽了两声。
于贵妃在旁看了一眼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道:“皇后娘娘感染风寒还不见好,你们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
“无碍。”皇后摆了摆手。
宝意见于贵妃看向自己,说道:“本宫听闻郡主在南齐是因为医术高超,治好了平王旧疾,所以才获封郡主。”
她这是有心试探宝意的深浅,所以提起这件事。宝意迎着她与皇后的目光,也顺势回答道:“确实是如此。”
然后就将自己是如何听到消息,进了南齐的皇都,然后揭了皇榜,去治好平王又获封郡主的过程捡了些说与她们听了,最后说道:“若说医术,我不及大内御医多以,素闻大周灵山寺空闻大师是杏林圣手,我在他面前也不过是米粒之光,能治好平王殿下,不过是与平王殿下有医缘罢了。”
她说得这样谦虚,于贵妃便是要让她出手医治皇后,似乎这话术也达不到目的。
这南齐来的郡主在江南做的那些事,都明显是相助于四皇子那一边的。
现在战事一起,兵权也掌握在四皇子的手上,对她所诞的三皇子来说却是有些不妙,但若是南齐能够表示出对她跟三皇子的支持,那局势或许又会不一样。
于贵妃还在想着自己是否该再拿些话来试探,就见这南齐郡主从袖中取出了一瓶药拿在手中,对着皇后说道:“我虽医术不算精湛,但是在配药上却颇有一些心得,这一瓶药丸是我日常配的,甚是温补。皇后娘娘咳了这些时日,已经咳得体虚了,若是信得过我的话,每日一粒将这瓶药服下,应当就会好转。”
她是治好平王殿下的人,甚至还因此被封了郡主,皇后如何会不信她的医术,当即便让身边的大宫女将这药瓶接了过来,然后妥善地收好,说道:“郡主的医术,本宫自是信得的。”
皇后的病情自然有宫中的御医料理,外人给的药,因为她有着这样的医术和迷茫,所以皇后收下来,但是定然也是要叫人去验过这药的。
宝意并不担心,这药丸不管是在谁眼里,都只是常规的温养补气的药材所制成,不过其中加入了灵泉。
在又闲聊了一阵之后,见着外面宫灯依次亮起,时间差不多了,皇后才起身说道:“宴席快要开始了,大家先过去吧。”
她一发话,于贵妃也跟着懒懒地站起,然后众人就离开了皇后的寝宫,前往今日设宴的地方。
皇后与于贵妃走在前头,宝意落在后方,行走之间,见到身旁有人,转头看去,发现是五公主。
五公主自宝意帮了她,自己立起来以后,如今性情也比以往开朗许多,方才在皇后跟贵妃从宝意说话的时候她也在旁,同此刻于她而言并不熟识的宝意说了几句话。
宝意见她坐在自己身边不好意思,叫了她一声“公主”,五公主看着她,说道:“郡主与我一道走可好?”
宝意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回到京中见到这些曾经的故人,虽然不能以原本的身份相认,但是见着他们生活得好,她的心情也轻松许多。
五公主被她这在灯光下显得灿若烟华的笑晃了眼,听她说道:“自然好。”
五公主也跟着笑了起来。她许久未曾遇到这样让她感到亲近的人了,同宝意行在一处,沿途便忍不住问起了她在江南的事情,宝意也一一作答了。
宫中设宴,宫灯依次亮起,点亮了夜色,自皇宫上方向下看去,就如同一片灯海。
而宫门开启,林立的马车和软轿也都在门外停了下来,今日与宴的王公大臣与女眷都从马车与轿子上下来,然后进入宫门,三两成群地步行前往设宴的地方。
宝意随皇后跟贵妃先来到了设宴的殿中,由皇后亲自安排了坐席,就坐在她的左手下方的位置,而王公大臣和盛装的夫人贵女们都纷纷来到了殿中。
自要与东狄开战以来,京中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的宴会,今日难得。不过所有女眷来到殿中,做的第一件事情都是抬眼去寻那位南齐郡主的身影。
她做的事情那样的声势浩大,甚至可以说今日这场宴席都是为她而办的,她们早就对她到来期待已久,十分想一见她的庐山真面目。
等到目光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席位上一扫,果然没有失望,见到坐在五公主身旁的那个陌生女子,就是她们要找的南齐郡主。
一见这位衡阳郡主的容貌,见到她穿着玄色的衣裙,稳稳压过在满殿用心打扮、身上穿着明艳颜色、带着朱翠的京中贵女,这些目光毒辣的夫人们顿时心中暗叹一声。
一开始原本有着要让自己的女儿同这位名动京师、在接下来这一段时间都会是京中的话题人物的郡主在今日争一争高下的,都打消了这个念头。
实力差得太远,自然就让人不会再生出竞争之心。
江平走了进来,目光停留在了南齐郡主的身上,想着自己先前听到的那些形容,只觉得传言竟然也有比不上真实的时候。
这个南齐郡主果然美。
“江平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宝意听见熟悉的声音,朝着来到皇后与贵妃坐前同她们行礼的江平郡主看去,见到这些时日不见,江平倒是还是同往常一样。
皇后笑着唤她起来,江平目光一转,站在原地光明正大地近距离看宝意,说道:“这个就是衡阳郡主了?”
宝意作出不认识她的样子,看向皇后,听皇后为自己介绍道:“这是江平郡主。”
五公主在旁同江平打了声招呼:“表姐。”
江平近距离看过宝意之后,像是满足了好奇心,又同皇后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走向了她自己的位置。今日她母亲长公主没来,因此她坐的便是长公主的位置,正好与宝意遥遥相对。
五公主在旁对宝意说道:“表姐看着对郡主多有好感。”
宝意看向她,问道:“公主怎么看出来的?”
五公主道:“若是没有好感的话,早就上来出言刺探了,哪会这样干脆地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宝意一想,江平的性格确实是这样。
而在此刻,殿门的方向,内侍的声音又响起,说道:“琮王到——”
宝意看过去,见到萧琮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而跟在他身边的是琮王妃于雪晴,还有他的两位侧妃,周乔跟柔嘉。
一见到柔嘉,宝意就感到周围的一切光影声息都变得模糊起来,眼中最清晰的就只剩下了那穿着侧妃的朝服,跟在萧琮和于雪晴身后进来的柔嘉。
这两世的仇人,上辈子是她赢,而这辈子她们又还继续纠缠,从落水之后她就重生了,为了保住她自己的地位,还足够心狠手辣地杀害了她的生母。
宝意目光微冷,看着柔嘉朝着这个方向走来,然后做出不经意的样子,侧过头去问五公主:“那是琮王?”
于雪晴他们走进来,见到坐在上首的于贵妃,先朝着贵妃微微点头,然后才移开目光,去寻找那传说中的南齐郡主。
等见到坐在五公主身边的人之后,她的眸光一闪。
那就是南齐郡主?
这样出众的女子,若是放在平时见了,身为女子,于雪晴心中定然会生出几分嫉妒,可是想到今日柔嘉要对上这么一个对手,从头到脚都被她碾压过,她心中就没有生出嫉妒,反而多了几分畅快。
一行人朝着上首过去,同皇后跟于贵妃见了礼,萧琮看向宝意。
走近看她,比远处看更美,他对宝意微微一笑,说道:“这就是衡阳郡主?”
宝意起了身,与他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而柔嘉站在萧琮的身后,见着两人交谈,看到萧琮脸上的表情。
她对萧琮动心的样子并不陌生,目光散落在这位南齐郡主身上的时候,生出的那种威胁感却不是因为萧琮的反应,而是因为这个衡阳郡主身上这种似曾相识的美丽,让她感到熟悉。
这样在灯光下,仿佛她才是光源的美丽,柔嘉从不陌生,从前她在殿中看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
她望着这个郡主。
这不可能,玉坠不在大周,而在南齐?
不,就算两世有什么偏差,也不可能偏差得这么厉害。
柔嘉打消了这个念头,再看着这位南齐郡主,见她仿佛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也朝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那目光毫无波澜,在自己身上扫过就又收了回去。
对方完全不认得自己,柔嘉笃定了这一点,只想到或许这世间就是有人天生便生成这般模样。
她想着,随着已经同皇后贵妃见过礼,又同这位南齐郡主交谈过两句的萧琮一起从上首离开,走向他们的席位。
她朝前走着,就听见于雪晴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说道:“说起来,你跟这位衡阳郡主很有缘呢。”
柔嘉抬眸,看向于雪晴,见到她在带着几分嘲弄地看着自己:“你在京中捐赠财物又采购棉花,带婢女亲自给前线士兵缝制棉衣,这位郡主在江南也是这么做的呢,如今你在筹集药材,想交由空闻大师来炼制,衡阳郡主也是这般呢,只不过听说她擅长医术,收集了药材都是自己来炼制成药丸,这里妹妹就比不上人家了。”
柔嘉知道她这是在拿这位和衡阳郡主所做的事情与她相同,却处处都超过她来打压她。
尽管这样的事实确实让人不舒服,可是以柔嘉现在的城府,却不至于会被这几句话激到失态,只是顺着于雪晴的话说道:“姐姐说得没错,我不及衡阳郡主远矣,不过也就是想要为这场战事略尽绵力罢了。”
见现在这样激怒不了她,于雪晴轻哼一声,在心中想着走着瞧,就收回了目光,不再说话。
宝意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看着他们远去,然后在座位上入了席。
以柔嘉的心性和两世为人的手段,看来在琮王府中,虽然有于雪晴时时针对着她,可是却也不怎么吃亏。
萧琮此刻对着她依旧是宠爱有加,否则她也不会那样轻易地就能到萧琮的书房中去,顺利地拿到他的密信。
但是现在她回来了,谢柔嘉不必想再像上辈子那样,将一切都把握在她的手中。
她做过什么,她亏欠什么,现在向着她报复,宝意一点也没有心理负担。
就在这时,殿外内侍的一声“宁王、宁王妃到”,把宝意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她目光一颤,今日在朝堂之上,她已经见过了自己的父亲,虽然只是远远的见一眼,见到父亲身体健康,没有什么问题,她便放了心,不过现在却是母亲也同父亲一起进了宫。
宝意看着自己的母亲,见到自己离去的这些时日,母亲虽然不知道自己被掳走的消息,但是眼下因为东狄与大周开战,三哥又还深陷东狄,所以看着不过短短一月,她整个人就憔悴许多,即便是盛装打扮了,看着也依然是愁绪萦绕眉宇之间。
父亲跟大哥只是在远处朝着这边点了点头,便朝着席位走过去,而宁王妃则跟长媳一起来皇后面前请安。
宝意看着她们越走越近,几乎掩饰不了自己的心情,目光停在她们身上都要移不开了。
好不容易掩饰住了自己心中的激动,见到大嫂沈怡君扶着母亲来到皇后与贵妃面前,见到大嫂的小腹已经微微凸起,正是有孕的样子,宝意心中生出了一丝喜悦:大嫂有孕了?
宁王妃就长媳一起同皇后、于贵妃见过了礼。
皇后看着她,然后问道:“太妃还在庄上?”
宝意才回到京中,并不知道京中的情况,听见皇后娘娘提及自己的祖母,便留了几分心思。
只听母亲回答道:“是的,去了庄上修养,同宝意在一起。”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起,宝意的心微微一颤,不过没有人注意到。
皇后见着宁王妃是同长媳一起来,没有见到宝意,于是便知道宝意现在也还是在庄上,同宁王太妃一起了。
她看了宁王妃片刻,见着她脸上脂粉都掩盖不住的憔悴神色,只对她说了一声:“你要珍重。”
想想她们两个人,一个儿子深陷东狄,而另一个则是到前线去打仗,都是同样的危险。她的咳嗽之所以久久不好,也有这样一分原因。
宁王妃明白皇后这话中的安慰,也知道她们两个处境相似,可以说是同病相怜,眼眶又忍不住微微一红。
在看向坐在旁边的宝意时,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对她多有注意,只是淡淡地问过,“这就是衡阳郡主?”然后便收回了目光,由长媳扶着回席位上去了。
其他人认不出自己,宝意心中都没有什么感觉,但是看着自己的母亲目光这样淡淡地从自己身上掠过,也是全然没有发现自己是谁,她的心还是有几分失落。
不过这也怪不得宁王妃,对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她来说,自己现在还在庄上闭关学习书画呢,只是方才听着祖母也到庄上去了,宝意就想到自己被东狄人掳走的事情,祖母应该也知道了。
她要在庄上坐镇,又还要宿夜地忧心着孙子跟孙女,还有爷爷……
而此刻自己回来,却不能同他们稍透露一些风声,要两位老人继续为自己担忧焦急,实在是不孝。
“怎么了?”五公主在旁感到宝意似乎一下子消沉了下来,只问了一声,怕她是在这宴席上不习惯。
不过这衡阳郡主的消沉只是一瞬间,很快她就恢复如常,对着自己说她没什么。
很快,换了一身衣服的成元帝也来到了殿中,而所有对这位来自南齐的郡主感到好奇的夫人与贵女也借着来同皇后跟贵妃请安的机会,都上前来好好地看过她了。
殿中舞乐响起,座上也都坐满了人。
在开宴之前,宝意又见到那个欧阳昭明的替身,他同欧阳离一起,从殿外进来,坐在了他的座位上,见到那黑衣少年目光锐利地穿透了半个宫殿看向自己。
开宴之前,成元帝兑现了承诺,将他私库中珍藏的书画都拿了出来,给了宝意,算是补偿她在江南用她所珍藏的那十几幅书画所换取的对边境军队的支持。
在嘉赏过宝意之后,成元帝便顺势提起了江南商会之后继续向边境军队提供物资,而宝意也顺势表示相关的事情自己便不再多管,由监察院派人接手。
在这个时候,没有比监察院更适合接手的人。宝意见到欧阳离起身领了这职责,如今监察院的担子是要逐渐转到这个黑衣少年的身上了。
在他站起身的时候,柔嘉朝着他那个方向看去,而从前都会将注意力分给柔嘉的欧阳离,这一次却是一眼也没有看她。
这样的忽略叫柔嘉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对。
之后,成元帝又褒奖起了这些时日后宫与京中女眷为前线战士所做的贡献,尤其提到了柔嘉,让萧琮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于贵妃也对儿子的这个侧妃感到满意,可是柔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萧琮待自己向成元帝谢恩之后,却觉得在这个时候提起自己还不如不要提。
尤其是先前说过了那南齐郡主在江南做了什么。
殿中舞乐再起,美酒佳肴如同流水一般被端了上来,而置身于此间,柔嘉却感到在暗处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推动着此间的一切都让她感到不妥。
是谁?
她的目光在殿中扫过,落在上首的帝王、皇后、贵妃身上,又扫过那个上辈子未曾出现的南齐郡主,再看向殿中其他人。
难道是东狄人?
不,不应该,自己明明已经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为他们传递信息,他们不应该这样扯她的后腿才对。
可是她的直觉却是告诉她,就是有只手在暗中搅动着这一切,仿佛一个知晓她一切的幽魂。
这令柔嘉在整个宴席的过程中都心绪不宁,哪怕于雪晴在旁拿着话刺了她几回,她也没有什么反应,这反倒让于雪晴觉得无趣。
除了柔嘉之外,今日宴席,殿中所有人都算是十分尽兴。
等到宴席尾声,殿中的歌舞撤下,成元帝也多喝了几杯,脸色红润,手中执着酒杯对着宝意说道:“郡主来大周结两国情谊,为大周做了这么多事情,朕要代替大周子民同你喝一杯。”
宁王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见着成元帝这般,也知道他这是喝多了。
这些时日,所有人都是连轴转,而身为帝王,他的压力也极重,今日算是找到一个出口能够宣泄一番。
成元帝要同她喝一杯,宝意自然是要起身,她要执行自己下一步计划,就要先趁这个机会,将自己要前往前线的消息放出去。
“大齐与大周联手抵抗强敌,陛下英明,统领大周,我等不过尽绵薄之力。”宝意先说了一番场面话,然后才道,“等江南的药材筹集好,我便动身去前线,等大齐军队与大周相会,以浅薄医术继续为大周与大齐联盟效力。”
殿中众人听她这在江南已经做了这么多的事,现在还要到前线去,都为这郡主的心性而惊讶。
“愿大周武运昌隆。”宝意说完,就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成元帝目中闪着异彩,说了一声“好”,然后拿起酒杯就要同她喝这一杯。
然而不知是因为先前喝了太多,还是因为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心潮澎湃,他的手指一颤抖,那酒杯就从他的手中掉了下去,落在桌上,里面的酒液也倒了出来。
成元帝看着自己的手,站在他桌旁服侍的内侍连忙将这酒杯扶起来,一人动作迅速地擦掉了桌上的酒液,另一人则重新把酒杯满上,又递回成元帝手中:“陛下。”
“好。”成元帝再次露出一个笑容,要伸手去拿,可是却见到那杯子在自己面前变成了重影,而自己的手颤抖着,好似完全无法控制。
“陛下……”于贵妃在旁注意到了成元帝的异常,想要伸手替他去拿这酒杯,“陛下喝醉了。”
“朕没有。”成元帝摇了摇头,从座位上起了身,那拿着酒杯的内侍被突然起身的帝王吓了一跳:“陛下——”
而下一刻,成元帝就控制不住地整个人向前倾去,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中翻过了桌案,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