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岁月静好(十四岁的五月初四)

卉苗菁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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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9章 岁月静好(十四岁的五月初四)

    去年年底谢子安因为三年考核全优,官升了一级,成了从六品的修撰。

    今年开春谢子安又被点为会试同考官——将比全天下的举子还早一天被关进了贡院。

    会试考官外面听着威风,其实是个苦差。似考生每考完三天还能被放回家休息一晚睡一觉,且考完三场就没事儿了,而考官陪考完后还得没日没夜地阅卷、发榜——其间一律不许归家、不许传递,饭食也是每天规定的几样,然后一连吃一个多月。

    细究起来,这考官们受的罪啊其实比考生还多——翰林们的清贵是真的拿清苦换来的。

    和考生们一样,考官们的行李进贡院也是要经过官差搜拣的。

    入口处碰到同榜探花马英,彼此拱手问过好。马英笑道:“谢老弟,往年吃了不少你家的方便面、芝麻糊,今年你也尝尝我家做的芝麻核桃粉,看看味道比你家的如何?”

    谢子安忍不住笑:“一定,一定!”

    ……

    发卷的时候,谢子安和马英一起站在考号前看官差发卷,嗅到空气中浓郁的芝麻核桃香,马英轻声笑道:“看来今年不止咱们考官吃芝麻核桃粉,举子们也都在吃芝麻核桃粉了。”

    “太医们说这芝麻核桃粉有补五内、益气力、长肌肉、填脑髓之功效,倒是期待这次大比能多得几篇佳作!”

    枯燥辛苦的阅卷时候,每晚收工前考官们都要不顾辛劳的交流一回当天看到的美文佳句——他们中的每个人都以自己管的考棚里出的才子为荣。

    这是考官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说文人相轻的,一定没有见过翰林们为国取材的阅卷评判场面。

    谢子安闻言颔首道:“但愿如此!”

    马英瞥了谢子安一眼,嫌弃道:“谢老弟,咱们都这么熟了,谁还不知道谁?”

    “你想笑就笑吧!难不成我还会笑话你不成?”

    “我儿子若是也娶得这么能干的一个儿媳妇,我一准天天笑得合不拢嘴。”

    谢子安被马英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道:“哪里至于。”

    ……

    午后,谢子安和马英依例巡查考号时于空气中未散尽的芝麻核桃香中又嗅到了浓重的薄荷味。

    不用说,考生中的不少人都带了薄荷膏。

    “这薄荷膏实是个好东西!”马英和谢子安感叹:“我这回也带了。不过是我自己家做的。家里的花匠可算是摸出薄荷安全过冬的法子了。这不刚开春,就制出了新薄荷膏。味特冲,特提神……”

    谢子安不发一言地听着,心里则不免再一次感叹自己当年的好运和当机立断——果然是时不我待。

    当初的一万两聘礼算啥?想想这几年尚儿媳妇都赚多少钱了?

    何况银子事小,名节事大。尚儿媳妇这本《中馈录》一出,给他谢家招了多少金不换的好名声。

    他这个儿媳妇真是替尚儿娶到了!

    ……

    三月初五傍晚,谢尚一脸倦色的从模拟考号里出来。

    时老太爷、大老爷、谢奕带着郭馆主已在堂屋里等着了。看谢尚出来,老太爷嘘了嘘他的脸色,点头道:“看着气色还行!”

    谢尚把卷子递给老太爷道:“太爷爷、爷爷,卷子在这儿,我尽力了!”

    老太爷笑:“先诊脉!”

    郭馆主替谢尚号了一回脉后笑道:“大爷打小身子骨养得好,并无大碍。但凡歇两天,去了乏就行!”

    老太爷闻言方才放了心,让人送走郭馆主。

    振理送上砂锅鱼片粥,谢尚狼吞虎咽,三口两块便吃完了,急得老太爷在一边说:“慢点,慢点!”

    谢奕也帮腔道:“细嚼慢咽,哥哥,你要细嚼慢咽!”

    谢尚于百忙之手腾出手来掐了一把谢奕的脸蛋,嘲笑道:“下回我也饿你三天,然后看你怎么个细嚼慢咽法。”

    谢奕瞪着谢尚,转指着自己的脸蛋给谢知道看:“爷爷你看,哥哥掐的!哥哥吃饭不乖,还不许我说!”

    谢知道被谢奕萌得心都要化了。他抱起谢奕放到膝盖上慈爱笑道:“奕儿来,爷爷替你仔细瞧瞧你哥都掐你哪儿了?”

    “还疼不疼了?”

    ……

    谢尚吃完一锅粥还是意犹未尽。他看看眼前的空砂锅,后知后觉地问道:“太爷爷,这喝粥怎么都没有下粥菜和炸鹌鹑?”

    老太爷道:“你都三天没正经吃饭了,如何能吃这些油腻?尚儿,今儿你且先喝些粥,明儿一早就给你吃炸鹌鹑!”

    谢尚倒是好说话,旋即改口道:“那一会儿晚饭就给我煮锅红烧肉吧!”

    “要大块的五花肉,半肥半瘦,烧得出油,入口即化……”

    谢尚说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滴出来了,他拉住老太爷的手告诉道:“太爷爷,我今儿夜里做梦都在吃红烧肉,结果睁开眼才发现是空欢喜一场。”

    老太爷……

    红枣跟云氏晚饭后来五福院请安的时候看到才刚洗了澡的谢尚正在吃红烧肉——老太爷到底舍不得曾孙子空欢喜一场,让厨房给现做了红烧肉。

    云氏几日未见儿子自是想念,她看谢尚正在吃饭就不让他行礼,而是让他接着吃。

    谢奕见云氏来了,立刻跑过来告诉道:“娘,大哥吃了好多肉啊!”

    “十块了,”谢奕张开两只手给他娘看:“我数了,都吃十块了!”

    云氏听着就觉得心酸——瞧瞧她儿子都寡成啥样了?

    这科举真是太难了!

    红枣瞧着倒是觉得挺正常,毕竟她前世念大学的时候,每次回家,都跟猛虎下山似的能吞下一整碗的红烧肉。

    能吃是福,红枣暗想:但看谢尚现在吃肉的架势就知道三天小黑屋对谢尚的身体和心灵没啥大的影响。

    过足了肉瘾,谢尚方才能够好好说话。

    “娘,”放下筷子,谢尚恢复了往日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斯文言道:“您别担心。您只看我还能吃肉就知道我身子没事。”

    “我就是几天没吃肉想肉吃了而已!”

    “娘,我这是生平头一回连着好几天没吃肉,一时没能习惯,等后面习惯了就好!”

    云氏看着丰神如玉的长子,想着丈夫谢子安也是如此一路的披荆斩棘,心中欣慰:养儿肖夫,再无所求!

    红枣直至次日午后方才和谢尚说上话。

    “大爷,”红枣端一杯茶给刚回来的谢尚道:“这几天你辛苦了!”

    “是啊!”谢尚接过茶喝了一口,然后便捶着腰跟红枣诉苦:“红枣,你不知道那个考号只有三尺宽、四尺深,就一顶小轿那么大,还没有咱们卧房的马桶间大。”

    红枣……

    “偏这么大点地方,还要壶和饭食。红枣,你想我这么大一个人过去三天就只能缩在这么大的一点空间里,白天拿两块木板做桌椅,晚上还是拿这两块木板做床睡——我裹着裘皮躺上面连腿都伸不直,只能蜷着睡。”

    “早上起来我浑身都僵得疼。我想打个拳活动活动腰腿吧,结果一抬手便碰到了屋顶……”

    红枣设想了一下长腿长手的谢尚在一顶轿子里憋屈地睡觉打拳吃喝拉撒的场面,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谢尚见状不高兴了。他抱怨道:“红枣,过去三天我吃了这许多辛苦,你不说替我揉揉,还笑!”

    红枣想了想道:“大爷,我日常做针线累了,脖子酸痛,也会活动活动脖颈和手脚。”

    “只我们妇道人家活动不好似大爷打拳一般大开大合,但现在听来倒是我们妇人小幅度的活动方式更适合贡院的考号。”

    “嗯?”闻言谢尚来了兴趣:“红枣,你平时都是怎么活动的?”

    红枣平时都是广播体操健身操瑜伽舞蹈混在一起瞎活动的,但面对谢尚,红枣颇认真的思了一刻,方才道:“一般脖子疼的时候,我就活动脖子。像这样,低头——回中——抬头——回中——左侧——回中——右侧——回中——从左到右转圈圈……从右到左转圈圈……左转……右转……转圈圈……”

    “大爷,似这样活动脖子,人坐着就可以做,你来试试!”

    谢尚看动作挺简单,就依言动作,然后便听到自己脖颈处骨头发出的咯吱声。

    “好像有点效果!”做完一遍,谢尚摸着自己的脖颈道。

    红枣想着前世早操都是做八个八拍,便道:“大爷,要得好,一次得做四遍才有效果。”

    于是谢尚又做了三遍后方才问道:“那你怎么活动手的?”

    红枣站起身道:“大爷,这个要站起身,你跟着我来,放下手臂——叉腰——摸肩——摸耳——上举——交叉手……”

    谢尚看红枣动作不仅简单,而且轻飘飘地没啥气力,半信半疑道:“这能有用?”

    红枣笑:“我觉得有用,大爷你试试呗!”

    谢尚跟着站起了身……

    红枣如此这般地给谢尚示范了一回头部运动、手臂运动、腰部活动、原地踏步、弓箭步压腿、跳跃运动、放松运动等她自己临时组合的一套简易广播操动作。

    谢尚跟着活动一回,便觉得身上酸痛似乎好像减轻了一些。谢尚高兴道:“红枣,那我明天进去时再好好试试!”

    “明儿还试?”红枣讶异:“大爷,你不多歇息两天?”

    谢尚笑道:“等考完三场再慢慢歇吧!”

    红枣想想问道:“那大爷,你今晚想吃什么?是红烧肉,还是炸鹌鹑?”

    闻言谢尚似笑非笑地问道:“红枣,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红枣笑着摆手道:“不是。大爷,我是担心你三天后考出来时嗓子眼里长手来抓肉吃,看着怪瘆人的!”

    “还敢说不是!”谢尚往自己的两只手哈了一口气,然后便来挠红枣的胳肢窝,嘴里假意恨道:“我让你笑我,再笑我!”

    红枣赶紧与自己辩解道:“大爷,我不是笑你,呵呵,我是好心,哈哈——我真的只是好心啊!”

    ……

    三月二十六,谢允青儿子满月,因为谢允青在府城科考,这满月酒就没大张旗鼓的摆酒,只跟平时初一十五家宴一般谢氏十三房人一块吃了顿午饭。

    对此,葛氏颇为无奈,就只盼着儿子能够争气,中个秀才家来,给孙子好好办场“百日宴”。

    眨眼便是五月初三,红枣去桂庄送节礼。

    王氏问红枣道:“听说你们三房的大爷、二爷和四房大爷这回都中了童生?”

    红枣点头:“是啊!现都还在府城等着院试呢!”

    想着谢允青不仅生了长孙,现又得了功名,王氏颇为担心女儿女婿在家里的地位。

    “红枣,”王氏委婉问道:“红枣,你女婿什么时候下场啊?”

    “这个下场有几分把握?”

    红枣估摸着她娘的心事宽慰道:“娘,你别担心,我公公今年升了官,做了从六品的修撰——官阶比咱们县太爷还高了一级。”

    “其他房的人一时半会都越不过我们这房人去。所以你女婿现不着急,想学扎实了再下场。”

    “而且我公公六月会来家省亲,其他房的人不会赶现在跟我们过不去。”

    闻言王氏方放了心,颇为欢喜地问道:“你公公又要家来了?”

    “是啊!”

    红枣也没想到这世的朝廷这么人性化,竟然每三年就给官员探亲假。

    正说着话,李桃花一家子也来了。

    王氏闻言就笑道:“红枣,你不知道,你姑来几回都问起你,只可惜你平时都不家来。她不容易见上。”

    一见面李桃花果然说道:“红枣,我可算是见到你了。若不是开年的雪太大,正月初二我就来了。我知道那时候你一准地在家。”

    回忆开年的第一场雪,红枣也禁不住感叹:“是啊,谁都没想到今年大年初一会下那么大一场雪,一夜就积了有半尺厚!”

    王氏点头附和道:“也不知是不是我长了年纪的缘故,我总觉得这两年的冬天越来越冷,雪也越来越大,比早年我才刚到高庄村时大!”

    红枣闻言一怔,莫名想到前世听过的一个名词“小冰河时期”。

    据说明朝的灭亡不是缘于历代皇帝的抽风不靠谱而是缘于这冬天严寒夏天酷热的极度天气。

    一想到夏季酷日可能带来的旱灾,红枣便觉得头大——她的庄子粮仓是堆满了够她吃十年的粮食,但面对一个皇帝都可能掉的大环境,她和谢尚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她可不想过兵荒马乱提心吊胆的难民日子。

    至此,红枣便有了心事。

    问过好,陈玉拿了四色礼去高庄村给李满园送节礼,王氏则看着陈宝问李桃花道:“陈宝媳妇是不是快生了?”

    红枣一听立便笑道:“嬢嬢,恭喜,恭喜!”

    天气的事家去再愁,今儿难得遇见她姑,倒是好好说一阵子话!

    李桃花笑得合不拢嘴:“快了,就在下个月!”

    李桃花看着红枣忍不住跟王氏夸赞:“大嫂,我有些时候没看到红枣了。没想女大十八变,竟然长这么好了!”

    “咱们红枣长得真是好看啊!”

    “是啊!”王氏感叹道:“我也没想到。先咱们看谢太太都跟画里的人似的,没想有一天,我们红枣也能长成这样!”

    “这谢家的饭食养人,”李桃花肯定道:“红枣的女婿、公公人样子也长得比咱们一般人好。”

    “大嫂,红枣,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现也让宝媳妇跟着红枣写的那本《中馈录》学做饭,就想着让她吃跟谢家一样的饭食,将来孩子生下来,不说长得跟谢家人一般好看,也比咱们庄户人家的孩子好看!”

    红枣做梦也没想到她姑能把新生儿的相貌跟她的《中馈录》联系到一处,但细思又觉得有道理——人的相貌进化发展确是跟饮食有极大关系。

    难不成,红枣暗想:下回再版《中馈录》还可再添两章《孕妇食谱》和《驻颜食谱》?

    而《衣》一本里更是可添些简单不费的妆容小技巧,以满足看书女子的爱美之心。

    女人这边说《中馈录》的时候,陈宝正为《四书文理纲要》跟谢尚致谢。

    谢尚闻言笑道:“表哥多礼了。这份《四书纲要》才是初稿,等几年完善了,我还打算拿去印制。表哥若是瞧见书中谬误,还望不吝赐教!”

    陈宝听谢尚说得谦虚,自是更不敢托大,连道不敢。李满囤一旁见到不免要问,陈宝便这般如此的说了一回。

    李满囤听后欢喜言道:“这份《四书纲要》确是极好,先红枣也给了我一份。当时李贵林见了就夸不绝口。他对着这《纲要》复习《四书》,隔年就中了童生,后年更中了秀才。”

    “就是我这两年跟着这个《纲要》自学《四书》,现也把《孟子》都背下来了!”

    谢尚闻言不觉惊讶:“岳父,你真把《孟子》背下来了?”

    “真的,这还能有假?”李满囤可不愿让女婿误会他吹牛,主动提议道:“不信,尚儿,你考考我。”

    “你提上句,看我能不能给你接出下句来!”

    被架到杠头上的谢尚只好念道:“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岳父,您请——”

    李满囤一听谢尚念的是《孟子》开篇第一句便知女婿厚道,在给自己圆场。不过李满囤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真的没有吹牛,他《孟子》全文都默写过五遍了!

    李满囤决心给谢尚露一手,张口接道:“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陈宝看着朗朗背书的李满囤,不觉握紧了拳头——他舅舅如此年岁,且只念过三年识字学堂,现都能流利背下《孟子》。

    他年轻力壮,有何理由不求上进?

    谢奕今儿又来了。他正教李贵中玩红枣今年新出的跳棋。

    忽听到有人背书,谢奕抬头看了一眼,告诉专心棋盘的李贵中道:“贵中哥哥,你爹在背书,嗯,背《孟子》!”

    李贵中头也不抬地回道:“有啥稀奇?我也会!”

    还不会背《孟子》的谢奕不愿示弱,转转眼珠道:“我现虽还不会,但我明年一定能会!”

    李贵中不屑道:“等你会了再说,现在先下棋,该你走了!”

    ……

    李满囤的声音一向很大,红枣隔屋听到,忍不住笑道:“娘,这是我爹在背《孟子》?”

    “我爹都会背《孟子》了?”

    “会了!”王氏自豪笑道:“不但会背,还会默呢!前几天默了一遍,那么厚一本书,统共才错了七句!”

    红枣听着堂屋她爹的背书声,看着眼前她娘的笑眼,深深体悟到什么叫岁月静好——所以,红枣想,不管什么冰河气候,她就知道事在人为,她必是要好好想一个能保一家子平安的法子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