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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界的神君们活得太久了,大多性子都被洪荒岁月磨得跟弥勒佛似的,这几百年也就是白玦真神在元神台里复活让上古界热闹了好一阵儿,劲头过去了,大家伙儿就又安安生生过日子去了。
浩劫来临时这群神一个赛一个顶用,走鸡遛狗的太平岁月里也比下三界的仙妖人鬼会玩儿多了。上古安心留在上古神界等白玦重生的这百年才发现,神界在历经了六万年前那次浩劫重生后简直安宁得不像话儿,当初那些鸡飞狗跳的事儿再也寻不着了。
也许,是那个惯来比谁都跳脱又喜欢惹事的星月女神不在了吧……上古这么想,倒茶的手便轻轻一顿。
白玦坐在上古对面,见她眼神有些追忆,便知她怕是又想到了几万年前的事儿。月弥陨落在下界,天启消失在紫月山,炙阳闭关修炼,神界里能陪着她说话的人,越发少了。
这百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分明,当年也是张扬桀骜不可一世又热闹的性子。
“过几日,让元启上界来吧。”上古突然开口,端着茶抿了一口,眼底扬起一抹怀念和笑意,“你不知道,他小时候最是闹腾。”
元启刚上界的时候,一个百来岁的奶娃娃,硬生生祸害得整个神界鸡犬不宁,也是本事。那时上古大怒,原是打算暴揍这小子几顿,挂在上古神殿殿前示众,奈何天启心疼他,怕这娃娃被她娘给折腾出心理阴影来,摸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把他带下界丢到大泽山拜师去了。
上古素来赞成放养孩子的教育方式,尤其是混世魔王元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囫囵同意了。东华的德行她是知道的,做元启的师父绰绰有余,下界不比神界,封了元启的神力,谁都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也能正常着长大,若是一直养在神界,这小子怕早就成了古往今来最混的二世祖,就跟她娘十万年前一样。
听见上古提及元启,白玦握杯的手微顿,眉头一皱。
“他去下界有些年了,早些年的时候我还时常在水镜里瞅他,啧啧,你是不知道,他那些大泽山的师兄师侄们,把他给宠成什么模样了。”上古一边说着一边感慨,提起元启时眼角眉梢都是喜悦的,足见对唯一的骨血是疼到了骨子里,“还是炙阳说下界有下界的生活,让我别干涉过多,我又怕把他惯成无法无天的性子,这都好些年没看过水镜了。听说前些日子东华飞升了,没他师父看着他,这混小子只怕更无法无天了。”
上古说着,就要幻出水镜来瞅瞅自个儿的宝贝儿子,手刚动就被白玦按住了。
她一愣,抬头,见白玦望着她,眼底有些不解:“怎么了?”
“上古。”白玦开了口,却显然有些迟疑。
以白玦的性子,他这么一副沉默慎重的样子,上古满打满算没见过三回,殉世的时候看到过,当初在苍穹之境她一剑入胸将他永逐下界时看到过,今天这时候,是第三次。
上古心底生出不安,几乎瞬间脸色就郑重了起来。
“出什么事儿……”她的话还没问完,一道恢宏的神力从下界而出,划破苍穹,竟然冲破神界的封印,照亮了整个神界。
混沌之力?!居然是混沌之力?!
上古猛地起身,望着那道白色的神光,还未用神力打探出了何事,那道自下界而来的神光却消失了。
“怎么回事?阿启的混沌之力怎么会突然出现?”上古脸色冷沉,挥袖便要下界,却被白玦拉住了袖摆。
“上古!”
她回转头,脸上有了怒色:“到底怎么回事?阿启被天启封印了神力,混沌之力怎么会突然出现,刚刚又……”
“阿启解开了封印,晋神了。”白玦冷静地开口。
“这不可能,他晋神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上古脱口而出,继而一愣:“是你封印了下三界的神力波动?”
神界和下三界本就是两个空间,下三界发生的事儿,除非是灭界之危,其他事对真神来说都无足挂齿。是以就算东华和鸿奕相继晋神,对上古来说也不过蜉蝣小事罢了。
但元启解开封印晋神,会引发混沌之力现世,如此浩瀚的神力波动,不可能瞒得过她,除非……
果然,白玦颔首:“是我封印了他的神力波动。”
“为何?”上古皱眉,“他遇到了生死劫难?”
元启的神力是天启以真神之力封印,若非生死劫难,以他两百年的道行,绝对难以解开。
“大泽山陨落了。”白玦叹了口气。
“大泽山乃仙界巨擘,如何会?”上古一愣,随手捏出仙诀一算,难掩惊讶,“大泽山竟真有亡山之灾。”
数百年前两场寿宴仍犹在目,想不到福缘深厚的大泽山竟有此一劫,难怪元启能解开封印,他素来重情,想必大泽山亡山对他打击不小。
“元启晋神,为何瞒我?”
仙妖两族十几万年灭亡的门派不知凡几,大泽山对仙界虽重,但也只是神界之下沧海一粟,就算大泽山灭亡引得元启晋神,白玦也没有理由瞒她。
念及刚刚那一瞬间出现的混沌之力,上古脸色骤变:“阿启有劫难?”
她反应过来,不再理会白玦的劝阻,幻出水镜,看向了水镜中混沌之力刚刚出现的地方。
罗刹地之上,银色的混沌神力从半空中半跪于地的青年身上爆发而出,将整个罗刹地笼罩,无数仙妖在这股疯狂的神力的威压下跌倒在地面色惨白,皆口吐鲜血。若不是那突然出现火凤张开神翅将混沌之力拦在那青年中心百米之处,怕是整个罗刹地上十万来仙妖,无一能存活。
闭关海外凤岛百年的天帝凤染,终于在仙妖之战即将重启元启神力爆发的最关键时刻,回来了。
“元启!”威严的神音自火凤口中吐出,震醒了几近癫狂的白衣神君。
元启面色空茫,犹自望着仙障深处,手中捏着些许劫灰。那把带血的元神剑怔怔地在他身旁呜咽,说不出的悲寂。
“姑姑。”他看向化成人形威严沉默的凤染,许久,一口鲜血吐出,朝罗刹地下空倒去。
凤染大惊,接住了坠落昏迷的元启,她的神力自元启身上拂过,眼底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意外。
元启一身神力,竟然消失了。
古往今来出生便为上神,拥有最尊贵的混沌本源的神君,居然在晋神之后,完全失去了自己的神力。
似乎是感受到了上界那同样不可置信的目光,凤染头一抬,朝上古神界的方向望去。
罗刹地的尸山血海在上古眼底远去,她望着那个在凤染怀里几乎丧失了生机的青年,猛地回头看向白玦,若仔细瞧,便能瞧出她抚在水镜上手在微微地颤抖。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上古的嘴唇白的惊人,眼底竟罕见地有了雾气,“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期盼他的父神回来的?你早就知道他有这场劫难,你竟然瞒我,你……”
上古哽咽的声音被淹没在滚烫的怀抱里,白玦轻抚着她的肩头,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开口,直到上古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叹声响起,白玦望向水镜中罗刹地上空的一幕,“他长大了,这是他的选择,上古,我们只有成全。”
他是真神,也是父亲,当初他下界便是为了劝阻元启,可惜他从那个孩子眼里看见了不输于他的坚持,到最后也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我们已经太难了。”上古轻轻攥紧白玦的挽袖,眼底的雾气渐渐凝聚成实态,淹没在白玦的肩上,“可他将来比我们更难,白玦,若是等不回来……”
“会过去的,千年万年,一切劫难都会过去的。”白玦的声音缓缓消散在摘星阁。
自始至终,没有人听懂,上古口中那需要等待的,究竟是三界八荒里那逆天而生的唯一一只火凤凰,还是那个命比天尊却坎坷一世的小神君。
喧闹的三界就在这一天突然沉寂安静了下来,天帝的回归元启的疯狂阿音的魂飞魄散让一切落于尘埃之中,被虚假地掩埋。
直到五百年后,奈河桥上凄凄惨惨的女鬼阿音一眼望见了地府里那万盏灯辉下的白衣神君。
那时她还不懂,那一眼回望里的湮没和沉寂,并不只是那白衣神君的,她眼底,也是一样的悲凉。
只可惜,除了那个摇晃在奈河桥头俊俊俏俏的修言鬼君,谁都没有瞧见。
她在奈河桥上走了一遭又一遭,历世一回又一回,说不清的荒唐人生,道不尽的芙蓉艳色,却始终没想起,她在成为女鬼阿音前,究竟又是谁。
一年一年,一世一世,她孤独地轮回,灵魂淬炼得无比强大,心智老道得比修言还油滑,性子磨炼得更甚帝皇之鬼魅,却始终忘不了那幽幽水镜里惊鸿一瞥的相遇。
铭心刻骨到撺掇着修言将她所有历世记忆清洗时,仍忍不住问了一问那白衣仙君千百年前惦念的人究竟是谁。
只可惜,她只听到了修言唤她一声“阿音”,怕是舍不得她吧,百世记忆消除,这鬼道里,便再也没有女鬼阿音了。
那个在奈河桥上陪了她千年的俊俏鬼君,会孤独吧,奈河桥的冥水淹没阿音头顶的时候,她这么想。
她没有发现冥水外熊熊燃烧的炙火将整个鬼界染成了白昼,那浩瀚纯正的火凰之力冲破冥河,直奔三界彼端,九州之岸,惊醒了沉睡千年的仙妖两族和失去幼主一千余年的梧桐凤岛。
女鬼阿音不知她百世前是谁,也从来不知百世后她将是谁。
就像她以为那一眼是她千年女鬼岁月里最独一的桃色,却浑然不知那是她百世前的劫难和孽缘。
可那重要吗?凤隐回来了,也许对她而言,水凝兽的一生,女鬼阿音的百世,就都只是千万年人生里的匆匆一瞬呢?
这世上,谁情深,谁负谁,从来便和梧桐凤岛的小凤君沾不上半点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