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人生三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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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村搭灶没那么多讲究,一桶水一篓黄泥,三五十块废旧砖头,一个半吊子泥瓦工,一把泥瓦刀,十分钟就能砌好。地上砸几榔头打瓷实了,两把泥抹上去,座一层砖头,再贴一层泥,口径比农村家用的生铁锅稍微小一些的锅灶就搭成了,一边留着口子烧火,灶里头用短铁条或者钢筋横两道竖两道,能座住炭火就可以。

    几个半大小子和泥,更小的抬水,丫头们抱来砖头,乔林帮忙填麦鱼子,一袋烟工夫,院子里就起了四五个锅灶。

    拍拍手,后厨掌勺的十二叔丢下泥瓦刀:“成了。”

    也不用等干了,用几天,没那么要求高。灶里生一堆活,鼓风机一吹,半小时就能用。

    场院里车响,出去一看,几个堂哥去各家各户凑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全都齐了。

    这就是大家族的好处,办事根本不愁没人用。

    又有人从乡里借来帐篷,这可不是小资野营的那种,相当于上世纪的军用帐篷,搭起来里面能放四五张桌子,坐二十多人的那种。

    场院里不能搭帐篷,那会被来的客人骂“吃鬼食”,院子里那么大的空间,房门前足够了。山里的人家,只要你有力气,宅基地随便你要,乔林家的院子足足有两三亩地那么大,还不算房基地。

    帐篷一扯起来,小姑夫抽了烟喝了水,拈着唢呐嘟嘟一吹,调子就起来了。

    在这边,一般上年纪,比如超过八十岁的老人,那种白事其实是只在前几天过的,“正事”当天按红事来过,这不知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规矩,到现在也没人改过。

    如果在秋冬两季,农村都会过五天甚至七天事,一方面天气凉,不会腐坏,另一方面,农闲了,来“省情”的人会多一些,时间长,既能让子孙们多点时间再看看先祖,又能让亲朋好友腾出时间,在方便的时候来“省情”。

    所谓省情,就是随点儿礼,过来参加一下红白事的典礼仪式,农村规矩比城里多,人情味重,要是亲戚朋友家有红白大事不去参加,那是要被人耻笑的。

    下午三点钟,饥肠辘辘的人们忙完了手里的活,在院子里开始吃饭,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妇女们早就调好了面,在院子里支起大锅,黄澄澄犹如金丝一般的饸烙面,在饸烙床子下徐徐吞入水里,不片刻,锅里的水变得金黄金黄的,比二细拉面稍微粗一点的饸烙面翻滚着,如鱼龙舞。

    饸烙床子是一块长条的木板,中间嵌入一个小铁质圆筒,圆筒两边都开着,中间有凸出的卡子,从上头把扎出几十个粗细不一的圆孔圆铁板放进去,塞进面条,用压力把面条挤压着从铁板圆孔中通过,长而细的饸烙面便做成了。

    饸烙面最重要的是面,一家主妇有一家的口味,总体来说,碱面子,面粕,加自己种的磨的面粉,这是必不可少的。次重要的就是汤,酸辣是必须的,必须要用油锅里呛过的老醋,要不然汤味儿不正。

    调汤菜有讲究,胡萝卜切成最大不能超过指甲盖的薄薄的菱形,这是红;炒鸡蛋切成小方片,不能太小,要让人看得出这是炒鸡蛋,也不能太大,一筷子挑起一片,那得被骂。木耳剁成碎末,豆腐切成胡萝卜片那种大小。

    然后,炒菠菜,或者炒韭菜都行。

    清清白白,金黄黑红,过凉水的面条捞出来整齐盘在碗里,汤锅边的人小半勺热汤菜,两勺调好的汤,好,饸烙面就可以上桌了。

    今天的饸烙床子……

    这么描述吧,木板有两米长,三十公分宽,一寸厚,上头的铁圆筒重量就有一斤多两斤,因为正事当天人更多,村里很少用螺旋压法,三米长的粗棍子一头别在饸烙床子上的横棍上,横棍按照高低分五到六层,这没什么影响。长棍的一头,一次爬三四个壮年大汉,齐声喊一声“上”,跳起来就往下压,在床子的另一头,也有三五个重量级的人压着,要不然,非得把床子给弄散架喽。

    由此可见饸烙面有多劲道。

    乔林第一个到锅台边取了一碗面条,有个婶子打趣道:“咋这么馋,老一辈都没动筷子呢。”

    那哪能啊,不能隔着锅台上炕,咱是讲规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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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着饭碗,去五堂伯亲自写的灵牌前给堂叔摆上,又剥了几瓣大蒜放着,乔林跪着说:“三叔,咱这边就这规矩,人生三碗饸烙面,生是一碗,婚是一碗,走是一碗,你也多少年没尝过这味儿了,闻闻吧,在那头早找咱们祖宗,给祖宗们问个好,老乔家过的很好,人心没散,就让他们放心。”

    灵牌设在当中窑,炕头上坐着长辈们,闻言都说:“这娃是有心的,不坏。”

    随后,乔林又端了一碗,去场院里,在土墙上挑了几根面条,洒了半碗汤水,冲隔着不到一百米的老陵说:“这两天要把我三叔送过来了,老祖宗们多照顾着些,这是给我三叔的开锅面,先人们都闻下味儿。”

    这叫泼馓,常年在外回家的人,进门第一碗面必须跟老祖宗汇报一声,大概有“吃了我的饭,就别骂你子孙混的不咋样”的意思。

    三两口扒拉完大半碗面,乔林再没动口,大家都这么忙,一个个都饿的厉害,他一个主人家要先动筷子,那就不是人品的问题了。

    向萌也没吃,她看稀奇一样看着纷乱而又井然的上百人在为一件事而忙碌着,这在她二十几年的历程里可从没见过。

    婶子堂嫂们一个劲问向萌啥时候结,说她们连衣服都买好了,整天就琢磨着看小林子啥时候结婚,她们去给祝贺呢。

    这当然是玩笑话,但在十几个堂兄弟里面,除了正在上学的,二十二岁以上的就只有乔林还没结婚,现在带回来这么漂亮一媳妇儿,不赶紧问还等啥呢。

    等所有人都吃过了,妇女们也都吃的差不多,大部分已经开始洗锅准备切菜了,乔林和向萌才端上碗,两个人也饿的够呛,乔林还吃了一点,向萌到现在水米未沾牙呢,而且酸溜溜的酸汤,实在太勾人胃口了,她有些迫不及待。

    两人蹲在锅台旁边吃饭,向萌不讲究,让人们又是好一通夸。

    在这边,新媳妇儿进门第一件事是上炕,要是扭扭捏捏,或者嫌弃,那就惹人厌了。第二件事就是吃饭,吃都不能吃,你还能干啥?

    这边的大老碗,一碗能装整整一斤面条的那种黑瓷碗,口径有二十公分,向萌毫不客气地吃了三大碗,撑的站起来都要扶墙。

    乔林嘲笑道:“以后就叫你饭桶算了。”

    刚说完,脑袋上就被几十个爆栗弹炸了。

    婶子们集体讨伐:“咋说话的?皮紧了不是?”

    早就五大碗,还不包括最先那大半碗吃进肚子,乔林也不流连锅台,放下碗撒腿就跑。

    战斗力就没在一条水平线上啊!

    还没跑出门,小妹和妹夫开车,带着父母先回来了,亲戚们明天才到。

    跟家门父老见过面,乔妈赶紧去厨房,乔爸转着圈看了看,很满意,说:“五哥,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五堂伯很是得意,叼着烟笑道:“老乔家的事情,谁敢不玩命干,那是冷怂。”

    门外又来一家四口,小叔小婶带着俩孩子也赶紧回来了,再混账,要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以后连村口都进不来。

    太阳落山后,唢呐停了,吹鼓手和去老陵看过风水,已经定好墓穴的阴阳们凑一块喝酒,这是必须要招待好的,要不然,人家嘴一歪,阴阳给你念佛经,吹鼓手在启事的时候给你来一首“民族风”,那就得把人气死了,这两种职业可得罪不起。

    乔林心有所感,向门口看了一眼,一群小孩子在打打闹闹,但他似乎感觉乔复施回来了,在门口看着大家笑,笑的满脸都是眼泪。

    “冷娃,让你不回家!”乔林轻轻冲门口说。

    一道小小的旋风吹了过来,绕着乔林转了一圈,很快消失在热闹的院子里。

    乔林一怔,心海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万重高山霍然洞开,金光自山中生出,金光下,平原广阔,山丘苍翠,流水淙淙,湖海淼淼。

    这是——土地神通觉醒了!

    乔复施封印了传承中的土地神通,他在考验乔林。

    毕竟,乔林和他只有血缘关系,能不能给他把身后的事情办好,那是很难说的。乔复施又不是圣人,不可能为一个侄子煞费苦心,如果乔林没有把他送回老陵,毕竟是有神通的人,卡一卡乔林的三神传承觉醒时间,那还是没有问题的。

    如今,乔林不但送他回了老家,在老陵给他郑重地选着安身之处,还把他的葬礼要办的风风光光的,虽然不可能给他乔复施披麻戴孝,但这已经很够了。

    乔复施在天有灵,他知足了。

    乔林站在院子里,呆呆的,看起来茫然至极。

    心海之中,海起怒波,天卷风云,大地被泽,万象更新,土地神通,终于彻底觉醒。

    玉净瓶中霞蔼发出万丈光芒,空间骤然扩大百倍有余,整个空间,仿佛鲜活了似的。

    山神在山,河伯在水,土地囊括天下,凡有厚土,必生灵通!

    乔林为乔复施备足了最后一大碗饸烙面,送乔复施走完他的那一生,又何尝不是开启了他自己的这一生呢!

    睁眼看山,山有灵气,铺天盖地地向乔林卷来,一瞬间,乔林仿佛是大地的一部分,他能移山填海,也能在这一方小小的山里造沧海桑田。